中午该吃饭的时候,我走出了图书室。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文字里,等我从我的文字世界里抽离出来,来到现实之中去的时候,愈发地呆呆笨笨,笨头笨脑了。
他们愈发觉得我是一个蠢货,是一头笨猪了吧。这真是做实了领导把我当成笨猪的事实。活该领导把我当成一头笨猪啊。我确实是一头笨猪啊。
他们觉得,我这个样子,就像是空了心的白菜,只能坐吃等死,了此馀生,再也没有任何心血和想法了吧。他们以为,我就像是寒冬里被拔光了毛,扔到冰河里头的寒号鸟,再也无力挣扎,无可奈何了吧。没关系,我在领导那里本来就是一头笨猪,他们怎样看我,我不在乎。
我不怕猪上加猪。
我打上一大勺饭,端到编辑部员工食堂的隔壁去吃饭。是的,这难得的吃饭消闲的时间,我不想再拿来跟谁讲话闲谈。我只想刷刷手机好好吃我的饭。我不想跟谁讲话,我也不想再听谁讲话,那些油腻的大妈丶大叔的声音,我早就听够了!
至于他们怎麽看我,随便他们吧!我就是孤僻,我就是独来独往,我就是不合群,我就是无人问津。我都承认。
我这样都快一辈子了,我无所谓了。
我大口大口地吃饭,一点也不考虑我粗壮的身躯,在这个看脸的世界里,我这样腚大腰粗的身材是多麽不堪一击。
我就是要这麽壮,我要足够壮,才能扛得住一次次的风骤雨狂,才能快速地自愈狂风暴雨给我带来的伤,才能在狂风暴雨里屹立不倒扛起我所有的担当。
我知道我这个五短身材壮地像他妈的炮弹一样,像个炮弹一样又老又旧又沧桑。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炮弹似的体内,蓄积着炮弹一样的能量。
我妈妈说:“腚大腰粗必定有福!”
衣部长端着餐盘和蔼地走过来了。她礼贤下士地坐在我的对面。
“宋编辑,最近还好吗?”她和颜悦色地问我。
“特别好!好地不得了!”我笑着说,“有自己的时间了。”
“是的。你看,杜社长多照顾你,对你多好啊。你平时闲着没事儿,都干些什麽呢?”她好奇地问我。
“看看书!”我说。在我看来,看书已经很低级了。我就告诉你一个低级的爱好吧。跟你说更高级的事情,你也不懂,你也不配。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傻叉。跟你这种把人当成傻叉的傻叉,没什麽好说的。就跟你装憨卖傻虚与委蛇罢了。
“宋编辑会织毛衣吗?”她问我。她这是觉得我身在囚笼,肯定闲得发慌,得找个事儿来做做,打发那麽多的时间呢。
我说:“正学着织毛衣呢,等学会了织毛衣,再学着织织毛线裤。”
衣部长说:“是的呀,学学织毛衣,蛮好的。”
我说:“是的,现在虽然网上也有卖的,但是不如自己动手织地好,还是自己织的好,绿色,环保。”
她说:“宋编辑喜欢一个人吃饭,也不到那边跟她们交流交流?”
我说:“我年纪大了,不想跟谁内耗了。谁好谁坏,我都不想管了。没什麽意思。”
她说:“是的。主要是猫!养猫是我们的立身之本。猫才是最关键的。”
我看着她想,我本来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去养猫的,可是你们不让我养啊。我现在无猫可养了,你就觉得我两手空空,彻底没辙了吧。你们不让我养猫,是想把我的立身之本给剥夺了,抢走了?你们以为这样,我就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了?傻叉!想得美!
我懒地跟她解释。
我说:“今天的菜蛮好吃的哈。我喜欢吃肉!喜欢吃红烧肉!”
她这个酒囊饭袋像是看着一个酒囊饭袋似的笑眯眯地看着我说:“你喜欢吃肉啊?”
我说:“是的,我喜欢吃肉,我胃口好。你看,我都吃完了,你慢慢吃啊。”
她这个饭桶像是看着一个饭桶似的跟我说:“啊,好啊。你先走吧。”
我下班回到家,洗洗手就去烧水丶洗菜,煮面。手机放在一个绿色的小椅子样式的手机架上,里头响着我爱听的《拆西厢》:
莺莺闷坐,手儿托腮。叫声红娘,你快过来。
你姑娘有件,这个不明的事,从头你要,讲个明白。
你姑娘我是这个闺阁的女,擦胭脂抹粉我是总嫌不白。
张君瑞本是一位唐朝的客,咱娘们宋氏三代女裙钗。
唐宋相隔有这二百载,何人编出这部《西厢》来。
红娘闻听,抿着嘴地笑。姑娘明白,这个我明白。
老爷在朝,他是把官做,官居一品,是位列三台。
宋王爷开了,那叫文考场,天下举子们进了京来。
河南来了一位关公子,关汉卿千山万水进了京来。
老爷贪赃图了贿,屈了人家的好文呐才。
三场没把公子来中,回家闷坐在小书斋。
今天思来,他是明天想,一怒才写出这部《西厢》来。
《西厢》下院,留下了诗句。字字行行是看个明白。
首一句待月西厢下,二一句迎风户房开。三一句月移那叫花影动,四一句疑是玉人来。我的小姐呀,真是真呐来,那个假是假。黑是黑来,这白是白。
贞洁女总是那个贞洁女,下贱才总是这个下贱才。
真金不怕烈火来炼,脚正哪怕那绣鞋歪。
夜明珠未出土真假难辨,单巴掌拍不响你怨着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