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冤家(下)
跌倒的正是那扮丑女娃,不知怎的跟娘亲走散,温厌春眼尖,看到她脖子上有条破皮红痕,似有什麽贴身之物被生拉硬拽去了,负责搜查的两个男子相顾一笑,挤眉弄眼,堂而皇之地将一根金链揣进袖里,赶苍蝇似的驱她离开。
附近之人迫于淫威,纷纷置身事外,她娘闻声赶到,却被拦住,只得连声呼唤,奈何小孩难忍性情,无端被抢了东西,哭着扑上去,随即被一双大手拎起来。
“咦,你这……”男子瞥见她颈後白嫩,狐疑顿起,正要掐一把脸,膝盖倏然吃痛,未及反应,人便扑在地上,手里的小孩也跌了下去。
眼看他摔倒,队伍霎时一乱,温厌春适才打出石子,又藏在人群中,捉隙而近,借晃动重影将女娃撇向旁边,妇人投以感激的目光,趁机抱走孩子。
码头虽是官营的,但屏江府的船运生意,十之八九归了龙神帮,近来风声鹤唳,各处要道都有巡逻队设阻盘诘,百姓胆小怕事,不敢与地头蛇相争,领头的正忙着盘货抽账,听得动静不对,打步走来,衆人慌忙後退,让出好大一块空地。
“谁闹事?”一看倒地的是自己人,鼻血长流,大牙磕断,领头的拉下了脸。 温厌春站在後方,擡眼一看,神色便有些不好,拳头也攥紧了,身边的师无恙察觉端倪,不动声色地往前抢了半步,将她挡住,轻声问道:“怎麽了?”
“走背时,冤家路窄,那人是卫觞。”话才出口,她又补充了一句,“当晚他跟三个同伴在金花赌坊强买民女,被我和钟灵毓收拾了一通,你也知道的。”
闻言,师无恙心里有了数,手下摩挲着光滑的杖头,片言未发,似在忖量。
另一边,卫觞很快问清了事情的经过,帮派中人大多出身绿林,平素与匪类相交,恃强凌弱,积习难改,如今盘查往来,乘便而饱其私囊者,比比皆然,这两人不过是阿猫阿狗,但在衆目睽睽下出了丑,当真蠢钝不堪。
“丢人现眼的东西!”卫觞大骂一声,猛然将人踹了个倒仰,馀怒未消,又看向那扑地的伤者,整只脚竟动弹不得,上手撕开裤腿,见其左膝肿大,鹤顶xue处有块豆大的青紫淤伤,顿时吃了一惊,心知方才有人看不过眼,使了暗器。
他直起身,命手下的弟兄将这两个家夥拖走,朝船客们一拱手,说上几句面子话,换过搜身盘问的人,自个儿在旁盯着,锐利的目光刺过每一张面孔。
温厌春只做了简单的乔装,料知蒙混不过,再要避开却也晚了,只好跟着师无恙走上前去,卫觞一眼扫过,意兴索然,紧接着扭回头来,眯起眼紧盯她不放。
盘查的人正要放行,却被他擡手拦下,温厌春面不改色,双臂暗自蓄力。
“你……”卫觞走到近前,从头看到脚,先是皱眉,旋即出手如电,直抓面门,果不其然被挡住,登时皮笑肉不笑,“还真是你,藏头露尾的,来此做什麽?”
说话间,他只手按刀,武息已动,身边人察觉不对,相顾几眼,也围了上来。
两人在金花赌坊结了梁子,若非捕役干涉,卫觞绝不肯收手,今日狭路相逢,没得善罢甘休的道理,却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前面的师无恙回身一挡,青竹杖点地,拱手道:“兄台莫怪,在下是个郎中,来贵地混口饭吃,她是我……哎哟!”
温厌春当日跟钟灵毓做了姐弟,这会儿懒得听人胡扯,一下踩在他脚背上,淡淡道:“我兄弟,给人化符水治病的,看你印堂发黑,不若试试?”
卫觞冷笑,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讥刺道:“那纨绔子是你兄弟,这瞎眼的小白脸也是,你到底有几个‘好兄弟’?鬼鬼祟祟的,还想蒙我,来人呐!”
串铃晃动直响,师无恙一脸肃然,沉声道:“兄台,刀剑无眼,在下以为……” 语声顿住,他朝温厌春侧首,打躬作揖道:“好姐姐,你怎麽看?”
背後陡生恶寒,温厌春眉心猛跳,不知这厮葫芦里卖的什麽药,这一场恶斗却无可避免了,遂道:“让开,别碍事。”
师无恙从善如流,当即对卫觞道:“在下以为兄台你有血光之灾,大祸将至。”
话音未落,他一下子窜到了温厌春的身後,分明两眼不见,反应比谁都快,卫觞还没见过这麽翻脸如翻书的,愣了片刻,随即大怒,怒喝道:“拿下他们!”
说罢纵身当先,挥刀向温厌春劈去,周遭看客大为惊慌,立时作鸟兽散。
卫觞做得巡逻队的领头,自有过人本事,当日轻敌在前,目下杀心大动,誓要讨回一脚之仇,长刀未及,罡气已至,温厌春侧步闪开,雪亮刀光才从她身畔掠过,又即回锋斩来,“力劈山头”骤变“玉带拦腰”,这手功夫着实了得!
却听“呛啷”一声,温厌春右手疾翻,病已剑铿然出鞘,偏锋斜下,离腰将将一寸,正是卫觞落刀之处,寒光迸如闪电,残阳映青锋,星火转瞬即灭!
一刹那,刀锋两断,剑势未绝!
再打眼一瞧,这些人的年纪都在四旬以内,穿着青皮水靠,腰束皮革带,下悬冷铁鱼鈎,乃是龙神帮弟子的身份象征,鈎子越多,地位越高。
船客约莫四五十人,逐个过关要费上一番工夫,师无恙自是装瞎,任温厌春推着他往前挪步,快轮到他们时,忽听一声尖叫,有个瘦小的人影被推搡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