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乔韫不过是个刚进青春期的少女,与现今的“乔韫”个性相去甚远。
具体有多“远”,怎麽说呢……在那时,她还处于看见小孩受苦会打心底怜惜的年纪。
作为谛听计划的预备组员,乔韫拥有自由进出实验区的权限。在那天,隔着厚厚的单向玻璃,她看到了那批实验体,编号一到十,年纪很轻,最大的看起来不过十岁,而最小的,据说刚进来时才四岁,编号“九”。
他们排着队,像等待检验的货物,一个个走进检测室。
每个孩子脸上都被剥去了情绪,恐惧丶厌恶,甚至绝望,通通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一片淡漠,仿佛早早认命一般,祥和地走进黑夜。
除了九号。
当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员拿出针管时,九号本能一般,後撤了一步,这让乔韫不由得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然後,在乔韫的注视下,他走近实验员,顺从地接受注射,末了,他的唇瓣翕合。
隔着玻璃,乔韫并不能听见他的声音,但她通过九号嘴唇张合的幅度,缓缓吐出两个字:
“谢……谢?”
奇怪。
他好像还挺有人样的。
正当乔韫感慨之际,九号刚迈出去的步子陡然剧烈颤抖起来,脸色登时变得煞白,纵然他紧咬牙关,似乎想维护住自己最後的体面,但豆大的汗珠仍从他额前滚落。
嗵!
九号就在这短短一瞬,痛晕了过去。
旁边的实验员见怪不怪,沉默又迅速地抱起这孩子,稳步离去。
乔韫的腿也跟着动了起来。
她的目光离开了剩下的孩子。
直到夜幕降临,乔韫在实验体宿舍拐角拦住了九号。
她靠在墙角,双手抱臂,见九号靠近,很是地痞地吹了声口哨,将九号吓得不轻,险些叫出声。
乔韫见状,忙蹲下捂住他的嘴。
“小点声,被人发现,咱俩都没好果子吃!”
九号眼含惧色,怯怯点了点头。
乔韫这才松开手,将口袋里准备好的东西掏出来,给九号分了一半,另一半,则扔进了自己嘴里。
——是糖啊。
乔韫见九号只是愣怔怔盯着彩色糖纸,含着糖,咕囔着:
“这是糖,甜的,你吃过糖吗?”
“吃过……妈妈给我吃过。”
乔韫一顿,问:
“你有妈妈?”
小孩儿好似被点开某处开关,身体轻微颤动起来,眼里登时蓄满眼泪,滴溜溜在眼里打转,可他却瞪着眼,固执地不让眼泪掉下。
“有……家里着火,她被烧死了。”
乔韫自小就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所以到这种场合,她也只会讪讪发出一声拖长的“哦”,以此缓解尴尬。
但没关系,乔韫很会转移话题:
“你愣着干嘛,吃啊,不吃我吃了。”
九号依言剥开糖纸,将糖塞进嘴里,嚼得嘎嘣嘎嘣响。
“我问你,你今天为什麽要对给你打针的人说‘谢谢’?”
他回得很乖巧:
“因为我妈教我要讲礼貌。”
“……”
原来是个缺心眼儿。
乔韫生平第一次,竟被一个小孩儿堵得说不出话来。
她撇撇嘴,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嘴唇张开,无声“啊”了一下,变戏法一般,又掏出一板止痛药。
“喏,这个给你,止痛药。”
见九号眼里放光,郑重其事将其收好後,乔韫才补充说:
“但我也不清楚你吃了会不会有副作用,没准这药和在你身上做的实验冲突,你一吃,嘎一下,就死那儿了。”
乔韫语调诙谐,没有半分恐吓的样子,反而将九号逗得吃吃发笑。
“我会好好活着的。”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那我会让这件事归我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