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丹霞峰
夕阳将最後一点残血般的馀晖涂抹在问道峰陡峭的石阶上,每一级都像冰冷的墓碑,承载着沈望舒沉重的脚步。风从峰顶呼啸而下,带着深秋的凛冽,卷起他素白袍袖的下摆,猎猎作响。来时追寻魔踪的惊怒与爆发後残留的虚脱感,此刻尽数沉淀为一种刺骨的疲惫,沉甸甸地压在肩头,更压在心头。
清辉阁的寒玉地面触之生凉。沈望舒反手关上厚重的石门,灵力禁制无声流转,将外界彻底隔绝。洞府内,凝神香的气息依旧清冽悠远,却再也无法抚平他神魂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需要答案。关于岑溯,关于那诡异的魔气,关于这被扭曲的时空。
孤身一人,重伤未愈,面对一个能轻易抹除元婴修士亲传弟子存在痕迹的恐怖力量,无异于蚍蜉撼树。但沈望舒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必须找到切入点,哪怕是最细微的线头。
盘膝坐于寒玉云床之上,沈望舒强迫自己凝神静气。指尖掐诀,微弱却精纯的灵力在体内艰难流转,如同干涸河床上的涓涓细流,缓慢滋养着近乎枯竭的丹田和黯淡的元婴。每一次周天运转,都牵扯着经脉深处细微的裂痛,那是重生带来的“旧伤”与新耗的叠加。
窗外的天光彻底被墨色吞没,清辉阁内只有角落的瑞兽香炉口,一点淡青色的火光在幽暗中明灭不定,映着他苍白沉静的侧脸。时间在死寂中流淌,唯有灵力在经脉中奔流的细微嗡鸣,以及他自己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虚浮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体内那股令人眩晕的空乏感稍稍缓解,元婴小人表面的“尘垢”也似乎被冲刷掉薄薄一层,沈望舒才缓缓睁开眼。
眸中寒芒内蕴,疲惫依旧,却多了几分沉凝的锐利。
他需要去一个地方——丹霞峰。
丹霞峰主柳烟寒,是凌霄宗内为数不多与他有些交情的长老。此人醉心丹道,性情清冷孤僻,不喜俗务,常年封闭在丹霞峰顶的“千草阁”内,守着那片终年云雾缭绕的“寒潭静竹”。但也正因如此,柳烟寒对宗门内外的灵物丶气息乃至某些细微变化的感知,往往有着炼丹师特有的敏锐。更重要的是,他性情古怪,或许……对某些“异常”的接受度,会更高一些。
更重要的是,凝神香。那是丹霞峰的特産,是柳烟寒亲手炼制。这香气,是此刻唯一能将沈望舒与“过去”真切联系起来的纽带。或许,柳烟寒那里,会留下一些关于岑溯的……哪怕只是间接的痕迹?
天光微熹,云海尽头泛起一丝鱼肚白。
沈望舒换上了一身新的素白长袍,玉簪束发,将所有的疲惫和惊疑都掩藏在清冷孤高的表象之下。推开清辉阁的石门,晨曦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他踏出结界,身形化作一道并不显眼的流光,没有惊动峰顶任何洒扫的弟子,悄无声息地掠下问道峰,朝着位于宗门西南方向的丹霞峰而去。
丹霞峰如其名,远望如同一团燃烧的赤色云霞,峰体覆盖着大片大片的火枫林,在晨光中蒸腾着氤氲的灵气。峰顶则终年被青白色的寒雾笼罩,与下方的赤红形成奇异的对比。
沈望舒避开主道,沿着一条僻静的丶布满苔痕的小径,直接落在丹霞峰顶那片标志性的“寒潭静竹”边缘。
寒气扑面而来,浓得几乎凝成实质。眼前是一片面积不大的幽深寒潭,潭水呈现一种奇异的墨绿色,平静无波,深不见底,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寒潭四周,生长着一片片修长挺拔的翠竹。竹身并非寻常的碧绿,而是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丶仿佛浸透了寒玉精髓的青白色,竹叶狭长如剑,边缘凝结着细小的冰晶,在晨光下闪烁着微芒。正是炼制凝神香的主材——寒潭静竹。
竹林的清冷与寒潭的死寂交织,形成一种令人心神凝滞的氛围。
沈望舒的目光穿过稀疏的竹影,落在竹林深处那座依山而建丶风格极其简朴甚至有些粗陋的石屋上。石屋外没有任何装饰,唯有一块歪歪斜斜的木牌插在门口,上面用墨笔随意写着三个字:千草阁。
这就是柳烟寒的居所和炼丹之地。
他缓步上前,刚踏入竹林范围几步,一股无形的禁制之力便显现了出来,如同无数道冰冷的丝线,带着强烈的排斥意味。同时,一个冰冷淡漠丶毫无起伏的声音直接在沈望舒识海中响起:
“谁?扰我清静?”
正是柳烟寒的神念传音。那声音如同寒潭之水,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问道峰,沈望舒。”沈望舒停下脚步,同样以神念回应,声音平静无波。
竹林深处静默了片刻。那无形的禁制丝线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
“吱呀——”
一声干涩刺耳的摩擦声,千草阁那扇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从内拉开。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