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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凝神香（第1页）

第4章凝神香

柳烟寒看起来约莫三十许岁，面容清癯，甚至有些过分瘦削，颧骨微凸，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青色旧道袍，袖口和衣襟沾着几点难以分辨颜色的药渍。他的头发随意地用一根枯树枝挽在脑後，几缕碎发散落额前，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如同淬炼过的寒星，直直地落在沈望舒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清晖仙尊？”柳烟寒的声音比神念传音更冷，如同冰珠落玉盘，“稀客。伤好了？”他的目光在沈望舒苍白依旧的脸上扫过，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尚可。有劳柳峰主挂念。”沈望舒微微颔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千草阁内。里面光线昏暗，隐约可见巨大的丹炉轮廓，以及靠墙摆放的无数药柜，空气中弥漫着极其复杂浓郁的药气，将凝神香的清冽都掩盖了大半。

“何事？”柳烟寒显然没有寒暄的兴致，单刀直入。他侧身让开门口狭窄的空间，却没有邀请沈望舒进去的意思，仿佛多一个人踏入他的领地都是污染。

沈望舒也不介意，开门见山：“确有一事相询。柳峰主可知晓，问道峰青竹苑东侧那片竹林，近些年……可有异常？”

他问得模糊，将范围限定在“近些年”和“异常”，试图在不暴露岑溯的前提下，引出关于那诡异魔气的线索。

柳烟寒那双清冷的眸子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沈望舒刺穿。“青竹苑？”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丝古怪，“那片地方，灵气稀薄，竹质低劣，靠近後山阴面，湿气过重，早该铲了种些有用的灵药。何来异常？”他的回答，与赵莽丶李青所言如出一辙，透着理所当然的“荒废多年”。

沈望舒的心沉了一分。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道：“昨日途径，似感知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冰冷幽邃，隐带异香。柳峰主丹道通玄，于气息一道感知最为敏锐，不知……”

“异香？”柳烟寒打断他，眉头皱得更紧，眼神里那丝探究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一丝……警惕。“冰冷幽邃？”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像是在咀嚼着什麽。

沈望舒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神情的细微变化，心弦骤然绷紧。有门！

柳烟寒沉默了数息，那双清亮得过分的眼睛紧紧盯着沈望舒，似乎在权衡，在判断。千草阁周围浓郁的药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宗门大阵，月前有过一次细微波动。”柳烟寒的声音压得更低，语速极快，带着一种炼丹师特有的丶对能量变化的精确描述，“方位，大致在後山与青竹苑交接的深谷方向。波动很隐晦，似有外力试图渗透，但被大阵自主防御机制瞬间湮灭，未造成实际影响。阵枢那边，只记录为一次寻常的地脉灵气潮汐扰动。”

外力渗透？瞬间湮灭？

沈望舒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月前……正是他重生苏醒的时间点！难道那股抹除岑溯的力量，在“修正”时空时，曾与凌霄宗的护山大阵发生过冲突？那瞬间湮灭的“外力”……是否就是造成青竹苑空间被抹平的根源？

“那波动残留的气息……”沈望舒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袖中的手指已悄然蜷紧。

“湮灭得太快，几乎无迹可寻。”柳烟寒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炼丹师对“完美湮灭”的困惑，“仅凭大阵自动记录的模糊灵纹反馈，难以追溯本源。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锐利地刺向沈望舒，“仙尊感知到的‘冰冷幽邃’之气，若真与那波动有关，绝非善类。仙尊重伤初愈，还是……少去那些偏僻阴湿之地为妙。”最後一句，带着明显的告诫意味。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柳烟寒的态度，无疑印证了青竹苑深处确实存在某种“异常”，且引起了这位性情古怪的丹道宗师的警惕。

沈望舒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多谢柳峰主提醒。”他顿了顿，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将话题引向他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另外，沈某此次重伤，神魂亦受震荡，凝神香消耗甚巨。峰主此处，可还有存货？”

提到凝神香，柳烟寒脸上的警惕稍缓，重新变回那种对自身领域掌控的淡漠。“有。”他言简意赅，转身走进光线昏暗的千草阁。很快，他拿着一个巴掌大小丶通体由青白色寒玉雕琢而成的玉盒出来，递给沈望舒。

玉盒触手冰凉，入手沉甸甸的，上面刻着简单的云纹。打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九根手指粗细丶色泽温润如玉的线香，正是顶级的凝神香。

“此香炼制不易，寒潭静竹千年竹心难觅。仙尊省着点用。”柳烟寒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沈望舒接过玉盒，指尖拂过冰凉的线香。这熟悉的气息，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他状似无意地随口问道：“此香需千年竹心为引，炼制耗时费力。不知柳峰主上次大量开炉炼制，是在何时？沈某也好估算馀量，免得临时叨扰。”

柳烟寒不疑有他，顺口答道：“约莫……五年前吧？峰顶那片静竹刚够年份，采了一批竹心。那次开炉炼了七七四十九日，成香三百六十根，品质尚可。”他回忆着，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五年前？

沈望舒握着玉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僵！一股寒意瞬间从指尖窜上心头！

五年前……那正是岑溯第一次尝试为他烹煮灵茶，结果笨手笨脚打翻了他惯用的那只青玉茶杯，在杯沿磕碰出那道细微痕迹的时候！少年急得快哭了，翻遍了自己的储物袋，最後捧着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丶散发着清冽香气的粉末，怯生生地递给他，说是自己用所有积蓄在丹霞峰一位师兄那里换来的上好凝神香粉，想赔罪……

沈望舒当时并未在意那香粉的来历，只记得少年眼中盛满的忐忑和期待。他收下了，後来随手放进了洞府存放杂物的玉匣里。

岑溯……五年前，他确实接触过凝神香！而且，是以一种柳烟寒或许不知晓的丶私下交易的方式！

“五年前……”沈望舒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目光却深深看向柳烟寒，“那次成香，丹霞峰弟子可有领取份额？或是……有流向外峰？”

柳烟寒的眉头再次蹙起，似乎觉得沈望舒的问题有些琐碎多馀，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此香炼制本就不易，材料珍贵，岂会轻易分发给弟子？除了按例供给各峰峰主及核心长老，馀者皆由我亲自封存保管。流向外峰？绝无可能。”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对自身掌控力的绝对自信。

绝无可能。

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重重敲在沈望舒心上。

那麽，岑溯当年换来的那一小包凝神香粉……从何而来？是柳烟寒记错了？还是……在柳烟寒的认知里，那一次交易，连同岑溯这个人，也被彻底抹去了？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绝无可能”？

寒意，比丹霞峰顶的寒潭更甚，悄然浸透了四肢百骸。线索非但没有清晰，反而在柳烟寒这里，又打上了一个死结。一个建立在被篡改认知基础上的丶无法解开的死结。

“原来如此。是沈某多虑了。”沈望舒面无异色，将玉盒收起，“多谢柳峰主赠香。告辞。”

他不再停留，转身，步履依旧沉稳，踏入那片清冷的寒潭静竹林。

柳烟寒站在千草阁门口，看着沈望舒消失在竹影深处的素白背影，清冷的眸子里，那抹挥之不去的探究和疑虑，如同深潭下的暗流，无声地涌动。他总觉得，今日这位清晖仙尊，有些……不同。那看似平静的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座即将爆发的丶冰冷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