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连旅带着办公室的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像是要去打仗。
岑科有事想问季柏青,特意坐了他的车。
他踌躇地瞟了瞟季柏青,又把视线收了回来。
岑科看的太过明显,季柏青双手握着方向盘,轻踩油门,在限制的最高速度驾驶着,问:“怎麽了?”
岑科心里有些打怵,他说:“我淮今天在医院都没说。”
季柏青说:“他做事有分寸,没讲,是怕你跟着担心。信他,会没事的。”
岑科有些自责地朝着空气挥了两拳:“那些人渣。”
纪检的禁闭室在郊区一所两层洋房里,他们把车停在外面,人或走或坐,或站或蹲。
岑科在车里坐不住,蹲在马路边,随意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季柏青一个人待在车里,手里夹着烟,亮着猩红光点。
他自责自己没多留几个心眼,没保护好祝与淮,明知江云涛是恶人,但还是让对方有机可乘。
他手里的烟灰一截一截颓丧地断落。
他认识祝与淮十五年,占据人生一半的岁月,但真正交谈,却是最近。
年少时,祝与淮是他的一个梦,是他往上攀爬的动力,也是他在学业与打工之间片刻喘息的慰藉。
後来,爷爷去世,生活的重担压得他不敢言明。他只敢默默地很远地看着,捡拾祝与淮的片刻信息。
等到终于可以自己选了,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好了,却又已经过了这麽多年。
他想起语文课本里刻舟求剑的楚人,明明剑早已落下,船随着河水流动,但是他固执地以为剑掉落的位置还是船上划痕的地方。
季柏青觉得自己和楚人并无任何区别,在面对祝与淮这件事上,总有十足的耐心和天真的愚钝。
他对祝与淮的了解,永远都不够,也永远都欠缺。
季柏青一夜无眠,烟抽了一支又一支。
祝与淮也一宿没合眼,他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桌子发呆。
季柏青应该接到电话,笔录也应该做完了,不知道他会怎麽想?他会担心吗?还是不会?
如果最後的检测结果不好,那我是不是要脱下这身警服?
太多太多的想法涌进来,混乱中纠缠成无序的裹搅的黑色线团,在祝与淮的五脏六腑里乱窜。
祝与淮的心空晃晃的,无边无际,无着无落。
他想起季柏青的眼,沉稳丶睿智,湖水一般平静。
这一夜,比任何一晚物理意义上的时间都长,长到所有的胡思乱想都能在脑中划过一遍,然後细细咀嚼。
早上八点,纪检的人去医院取了祝与淮毛发检测的报告,他们提着的那口气长长地舒了出来。
看守的人接到电话,一连说了几个“好的”,祝与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没事没事,阴性,”看守的人也替祝与淮高兴,“现在可以走了。”
高高悬着的那颗心重新重重地落回胸腔里,一种致命的恐惧变为了活泼的愿望。
祝与淮坐了一晚上,站起来的时候腿麻了,但是他没停下,他拄了下大腿,往外挪。
外面的阳光正好,祝与淮停下了脚步,讶异过後,热潮涌生。
陆连旅丶岑科丶朝夕相伴,一起舍生忘死的同事,还有季柏青。
他们站在晨曦的光下,露出白牙,朝着祝与淮招手。
岑科大力地挥着,大声喊:“祝与淮,走,吃早餐。”这是大学时候,岑科和祝与淮之间最常说的话。
祝与淮以前不懂,朋友重逢,相望无言。
如今,他才明白,所有厚重的表达在一览无馀的真诚面前,都显得太过轻薄。
陆连旅“啪”一声,双脚靠拢,他的声音洪亮:“稍息!立正!敬礼!”
他们所有人站在原地,听从指挥,齐刷刷地擡起右手。
祝与淮挺直腰板,朝着大家,擡起右手。
他们的目光在天地间赤诚地相撞,炽烈的理想浇筑成不灭的脊梁。
他们是中国警察,他们是正义的使者。
他们朝着彼此最尊敬的战友展现着最高礼仪。
“礼毕”的声音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