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母娘娘啊!您开开眼啊!”
涕泪横流,声嘶哑扭曲,浸透最深沉的绝望与不甘,“为何!为何这般待我老陈家啊!!”
“姐姐!姐夫!你们看看!看看你们捧手心养废的女儿!看看这荒了八年的地!!”
“血淌了!汗流了!骨头都要累折了!地晶娘娘!您还要我们如何啊?!”
“我就这一个侄女!陈家就剩这一根独苗了啊!!”
哭嚎撕心裂肺,终道出心底至深恐惧。
“她若立不起!待我死了!我那些嫁出去的儿子们…他们…便彻底没了娘家人撑腰!没了根啊!在这世上…就是任人拿捏的浮萍!谁都能践踏一脚啊!!”
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此非单纯“恨铁不成钢”,乃一老妪,于家族血脉将断丶身後依靠崩摧之终极恐惧前,彻底的溃决!
她哭得浑身剧颤,额首重重磕于冰冷泥地,发出闷响“咚咚”声,沾满污泥涕泪,状若疯癫。
周遭人群被这骤临的巨恸震慑,议论声戛然。
女人们面面相觑,容色复杂,含同情唏嘘,亦有一丝兔死狐悲之苍凉。
夫郎们更是噤若寒蝉,纷纷垂首。
陈谷雨挣扎坐起,望着田埂上那捶胸顿足丶哭天抢地的苍老身影,闻其字字血泪的绝望控诉,心脏如被冰手狠攥,呼吸维艰。原来…三姑婆焦灼背後,竟是如此沉重的家族重负与对出嫁子嗣未来的彻骨忧惧。
恰此际,那清瘦身影再现于通往田埂小径。
是谢晚舟。
他手提今日饭食布包。遥见田埂跪地痛哭的三姑婆,见摔落泥地丶一身狼狈丶挣扎坐起的陈谷雨,见断锄,亦感受到那弥漫空中的丶令人窒息的绝望死寂。
步伐猛顿。
脸上血色霎时褪尽,苍白如田埂残雪。
他看见陈谷雨臂上颊边新添擦伤,看见其足踝不自然的姿势,更看见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丝茫然。
无光。地晶…未应?
一股灭顶自责与冰寒恐惧瞬间将其吞没,甚于昨夜!
是因他麽?因他昨日“僭越”?因他无用之存在?
因他分了她心神,吃了不该吃的豆子?
因他…本就是带来厄运的罪臣之子?!
此念如毒蛇,狠噬心脏!令其几欲站立不稳。
不敢再上前一步。
惧己身出现,招致更多非议,为这绝望境地点燃更旺之火,会…彻底断绝那微茫希冀。
他僵立原地,如被钉住,远远望着。
望着陈谷雨于绝望中沉默挥锄丶如燃最後生命的单薄身影,艰难地丶一瘸一拐行至田边,寻了根相对结实却显见不趁手的粗树枝,以破布条与藤蔓,笨拙而沉默地将铁头重新捆扎固定。
继而,她拖着那临时拼凑丶更显难用的“锄头”,无视所有目光,无视三姑婆悲号,无视身痛体乏,再次沉默地丶近乎偏执地,举起那沉重负担,狠狠砸向脚下这片只认血汗之地!
一下!又一下!
汗混着不知是泪是泥,于其污垢满面恣意横流。动作因足踝痛楚与工具别扭而愈显扭曲吃力,每一下挥动皆悲壮而绝望。
谢晚舟远远望着,望着那个于绝望中沉默挥锄丶如燃最後生命的单薄身影,心脏似被那笨重锄头反复砸中,痛至无法呼吸。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浓重腥咸。
最终,他如最怯懦逃兵,猛转过身,提着那份原封未动的饭食布包;踉跄逃离这片令他窒息的绝望之野。
逃回破屋,将布包重重搁在竈台,发出闷响。
蜷缩于竈膛後冰冷的阴影,将头深埋膝间,肩无法抑制地颤栗。
自责丶恐惧丶绝望…如冰潮将其彻底吞噬。
甚至不敢想,今夜该如何面对她。
暮色四合。
陈谷雨拖着较昨日更残破身躯与临时锄头归返破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