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惊雷
雨水至,天地润。
盘踞李家坳一冬的酷寒,终在日渐温柔的东南风里显出颓势。冻土酥软,蛰伏一冬的田野苏醒过来,锄头翻地的闷响丶牛车运送粪肥的轱辘声,零零落落敲破了寂静。
于陈谷雨而言,这个节气意味非凡。
去岁春末,她濒死搏命,签下十亩白晶地契。
今朝雨水,她将再叩地晶之门。
目标,直指那半亩被她一整个寒冬的汗水与血水浸透丶亲手一寸寸清理出来的荒滩!
那地,每一寸都烙着她的印记。
腊月里,旁人缩于热炕头时,她独的身影已钉死在这片碎石荆棘之中。
无壮劳力相助,她便一锄一镐,硬啃这片硬土。
冻土坚如铁,锄下火星迸,震得臂膀酸麻。她便使特制的尖头撬棍,跪在冰碴子上,一点点将顽石撬松丶搬离。指甲翻裂,血丝渗出,结痂复又磨破,不过粗布一缠,继续劳作。
杂草根系最是缠人,深扎地下,密织成网。锄头仅能断其地表,陈谷雨便用手刨。
十指插入冻泥,不顾冰寒刺骨,不顾碎石割肤,顺着根脉,如绣娘理线般耐心,将那些茅草丶刺藤丶酸浆草的根须,一丝一缕从地底彻底剥离,不容半分残留窃取地力。
汗与泥在她专注的脸上犁出沟壑。
清出的碎石顽土,她以小锤细细敲碎,竹筛反复筛过,务求这片即将缔约之地纯净无瑕,不染杂尘。
一冬的努力,换来的是一片近乎赤裸的净土——
无石硌脚,无草冒头,微尘草籽皆尽筛去。泥壤细软,呈深褐色,与她身旁那十亩已蕴生机沃土遥相呼应,却又带着新生的空白,静候契约烙印。
“二次签契!陈谷雨要二次签契了!”
消息如巨石投湖,顷刻间在李坳及周遭村落掀起狂澜。
“啥?二次签契?那不是阎王爷手里抢饭吃?咱李坳多少年没出过这等狠人了?”村口槐树下,一老妇咂舌,浑浊目光却忍不住溜向村东那片异常光洁的地。
“谁说不是!除开里正娘子早年拼死多垦了两亩白晶薄田,十里八乡谁还有这胆气?府城贵人许有,可那是云端上的人物,咱哪得见!”挎篮妇人接话,声低压不住眼底亮光。
“你没见那丫头整治荒地的狠劲!那石头,个顶个比拳头大,硬叫她抠出来垒成了小山包!那草根,啧啧,刨得那叫一个绝,老根都掀出来晒成了干!这心性,骇人!”
田埂上,人越聚越多。本村男女老少,扛锄提篮,假装路过或下田,目光却灼灼锁着那片净得出奇的地。
邻村农人挤挨着,伸长脖颈,议论声嗡嗡作响。
几辆略讲究的牛车丶驴车杂处其间。下来的地主娘子丶夫郎们,眼神锐利,扫视那片光洁荒滩及毗邻的丶已在春阳下隐泛生机的十亩沃土。
“啧,便是这块废滩?”一绸衫微胖地主对同伴低语,“紧挨着肥得流油的宝地,却贫瘠至此。拾掇得倒是真干净…陈小娘子胆魄不小,竟敢碰这硬骨头?”
“李娘子,”一瘦高地主转向旁观的里正,“您当年二次缔约,硬熬七日,方在自家地边多拓两亩白晶薄田,已是大勇。您看这丫头…有成算麽?就凭她将这废地整治到这般地步?”
李娘子面色复杂,望荒地中央那盘坐身影,缓缓摇头:“柳青先生有言,晶契之道,步步天堑。白晶为基,其上需‘奶白’温养,蕴生‘青白’纹路,方有一线契机冲击‘纯青’。我当年…连那丝‘奶白’微光都未能引动。这丫头选的还是最棘手的荒滩…难,难如上青天。”
语气里杂糅往昔慨叹与一丝不易察的期冀忧虑。
柳青亦至。
半旧靛蓝袄裙,立于人群外稍高坡处,负手静观,目光沉凝,自带一份官方见证的审度。她的存在,无声加重了场间分量。
“快看!坐定了!仪式起了!”人群一阵骚动,目光骤凝。
陈谷雨对周遭置若罔闻。浆洗发白的旧布衣裤裹着瘦削却韧极的身躯,长发紧束,额颈光洁。她盘坐荒地中央,掌心无意识轻抚身下细腻温凉的泥土——那是她亲手筛拣出的纯粹。
闭目,入定。
缔约之仪,无声却酷烈。
自雨水前七日,“焚心”已啓。
净身斋戒。清水涤体,素粥淡饭,洗练身心。
晶力沟通。日夜盘坐荒滩,晶力如丝,遍遍梳理丶抚慰这片被她亲手净化至纯的新土,将意志烙入其中,尝试呼应地晶脉动。每一次晶力渗入,皆似触到泥壤深处因她彻底清除杂质而愈显清晰的搏动。
引血为契。特制银针刺指尖,蕴精气与晶力之血,极缓极郑重地滴落荒地四角及中央,如绘古老阵图,宣告主权与决意。血渗纯净泥土,携其意志与大地结下更深羁绊。
此後六日,荒地中央那抹盘坐不动的身影,便成了李家坳最引人注目的焦灼点。
第一日,多是本村乡邻。
妇孺老幼聚于田埂,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好奇多于置信。见陈谷雨真就那般枯坐一日,水米不进,风雨无侵,议论声里便多了几分咋舌与狐疑。
第二日,邻村得了信儿的闲汉与农人便陆续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