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人影见稠,嗡嗡议论声盖过了风声。有人揣着手看热闹,有人摇头叹“何苦来哉”,亦有精于农事者,仔细打量那片被清理得过分干净的地,面露沉思。
至第三丶第四日,情形已然不同。
通往那片荒地的田埂被踩得越发瓷实。附近村落稍有馀粮田産的人家,乃至更远处几个小地主,皆或步行丶或驱了驴车前来。他们不再仅限于议论,目光更具审度,仔细打量着陈谷雨的状态丶那地的细微变化,彼此间低语着“晶力沟通”丶“引血为契”等陌生词汇,气氛渐趋凝重。
第五日伊始,几辆装饰显眼的青篷马车与健骡车的出现,引起了不小骚动。
那是真正家有良田百亩丶镇上有铺面産业的地主东家们!她们衣着体面,带着管事或家眷,于田埂旁辟出一块地界,远远观望,神色莫测。有与李娘子相熟的,上前寒暄两句,话里话外无不在探问场中那女子的根底与成败几率。李娘子应对间,只觉压力陡增。
及至第六日午後,田埂周遭已堪称人山人海,十里八乡能来得几乎都聚拢过来,如赶年集般热闹,却又弥漫着一种等待揭盅的紧张寂静。後来者只能挤在外围,踮脚引颈。
小贩嗅觉灵敏,竟支起了卖粗茶炊饼的临时摊子。
人群根据亲疏远近丶身份高低,自然形成了内圈外圈,彼此间交换着眼神丶猜测与从各处听来的一星半点关于“地晶契约”的玄乎传闻。
所有目光的中心,唯有荒地中那道日益憔悴却脊梁笔直丶仿佛与脚下土地焊死在一处的身影,以及十步外,风雨无阻丶沉默如磐石守护的谢晚舟与幼弟。
七日焚心,非独场中一人之苦,亦成牵动一方之局
第七日,正午。
七日煎熬,神疲力竭,晶力虚空,指尖放血的微眩交替折磨。
然其身笔直,如荒滩磐石,任风吹日晒,岿然不动。
支撑她的,是身下这片亲手开拓丶纯净土地传来的微弱应和。
田埂上,谢晚舟的身影成了喧嚷中定定的背景。他每日清晨便静立距荒滩十步处,同样旧衣素淡,身姿如松。带着小念安,或捧温水陶罐,或持挡风旧衫。
从不言语,只凝望荒地中央那闭目盘坐的身影,专注若欲将她每分坚持刻入骨血。
日头烈,寒风峭,人声沸,审视目光密——他皆似未觉,脚下生根。小念安在旁安静玩泥或趴睡他膝上,他便一手轻拍安抚幼弟,目光始终不离那方寸之地。
兄弟二人一静一恬,与荒地中央塑像般的身影,共构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幅。
看客渐敛嬉笑,心底生出莫名肃穆。
“谢家这郎君…倒是稳得住。”
“没他在边上镇着,那丫头怕更难熬。”
当陈谷雨最後一次将指尖血珠,极致郑重地滴落荒地正中那片被她筛过无数遍的泥土时——
“嗡……”
一声低沉浑厚丶似源自大地肺腑的嗡鸣,极微,却又极清晰地钻入每一个凝神屏息者的耳鼓!
一股无形却令人心悸的威压骤临!
荒地中央,陈谷雨身躯剧颤!面色霎时惨白如纸,额角青虬暴起,汗珠如豆滚落!牙关死咬,喉间挤出压抑到极致的闷吭,身形如被无形巨力钉死原处,动弹不得!仿佛那片纯净土地顷刻化作噬人枷锁!
与此同时,那十亩早已与她心神相连的白晶契约地,骤然迸发柔和却坚执的白色光晕!光晕如水波疾漫,温柔又不容拒斥地将那半亩被她心血净化过的荒滩囊括其中!宛若呼应着她七日来倾注的每一滴血汗晶力!
“动了!地晶应了!”有人失声惊叫,音带颤栗!
“天爷!这动静…比李娘子当年那次骇人多了!”一曾见李娘子缔约的老农瞪目,下意识退了半步。
万衆心悬喉口!空气凝若实质!
荒地上空,肉眼可见的能量涟漪以陈谷雨为核心,猛扩开来!
柳青猛踏前一步,目光锐如鹰隼,死死锁住荒地中央!
里正李娘子激动掩口,身抑不住微颤。
地主们脸上矜持尽褪,唯剩全神贯注的紧张与惊疑!
谢晚舟脊背瞬间绷如满弓,紧盯场中那承着巨压的身影,攥拳之指,节节惨白。
只见那包裹荒地的白光,非但不散,反如活物般缓缓流转丶凝聚,色泽渐次由通透转为凝实,竟隐隐向柔和的乳白色过渡!
李娘子呼吸一窒,猛地抓住身旁柳青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激动:
“柳先生…莫非真能成就‘奶白’?——若她这十亩半地尽数化为奶白晶田…可够资格上禀神殿,录名于《地晶契主录》?”
柳青目光仍胶着于场中变化,闻言微微颔首,语气沉静却字字清晰:
“奶白初成,仅是入门。”
“欲入神殿之录,最低也需五十亩‘母地’尽数化为奶白,地气交融,生生不息……”
“方有一线机会…录入最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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