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泼得与年纪不太符合的车夫眼睛亮得仿佛是一面才使劲洗刷干净的镜子,并且这镜子的面前还亮着一盏崭新的魔晶灯。
“他的皮肤黑吗?我听……我知道那种黑皮肤尖耳朵才是最厉害的。我的一个亲戚之前从他们那儿买了一壶水,还有几个破破烂烂的果子——诶?你从他那儿买东西了没?他们收铜子吗?”
车夫应当是发觉阿尔的目的地要到了,他有意无意地放慢车速,继续兴致勃勃地同阿尔大谈特谈,并向她抛来一个个小问题,大有阿尔不回答便不肯送她去神庙的架势。然而,阿尔觉得,自己就算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车夫的问题,前面等着自己的也不会是神庙,只会是车夫又一长串没完没了的话。
“当时我亲戚还以为自己上了当,结果,你还别说,那些东西可真管用!特别是那壶水,刚一喝下去就——”
对于并非来自于莉塔的好奇心,阿尔的忍耐力不算高。在感觉到钱袋里的纸鸟再次活跃起来,阿尔没再犹豫,她当即拉开车帘,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说得唾沫横飞的车夫大惊失色,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把车停下来,“我的女神啊!你小子想干嘛!还要不要命了?我还没说完话呢,呸呸呸!不对!你还没付车钱呢!”
“抱歉!我实在着急,车钱放在车上了!”
阿尔抛下这句话,便不再理会一脸惊诧的车夫,飞也似地朝神庙的方向奔去。
车夫未出口的脏话被车厢里那几枚闪闪发光的银币又生生噎了回去,他的心里掠过一点不自在——车夫很清楚,那傻小子绝对多给了车钱,但他并没有追上去归还给阿尔,而是把左手放在胸口上,潦草地祈祷道:
“愿女神保佑这傻小子的父亲活长点!不然他迟早要被人欺负死。”
车夫身下的老马打了个响鼻,他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老夥计的鬃毛,操纵着老马掉头回去,嘴里依旧喃喃着:
“这小子别那麽急就好了,说不定我也能从尖耳朵那儿买到那种水。”
。
焦躁的纸鸟在阿尔赶到神庙前时终于安定了下来,它似乎受到阿尔安抚它的动作的啓发,用那并不尖利的“喙”轻轻蹭了阿尔的手心几下。
尽管这只“鸟”并没有蓬松的羽毛,恍惚之中,满心担忧的阿尔还是感受到了一点暖意。虽然阿尔不清楚这只纸鸟诞生的缘由以及目的,但她隐隐觉得它对自己没有恶意,反而相当亲近,还像是在扮演着类似向导的角色。
阿尔深吸一口气,手松开装着纸鸟的钱袋,从衣兜里抽出来。接着,她跟上排队进入神庙的队伍,学着其他信徒的模样,把左手搭在自己的胸口处,小声念诵着赞美女神的经文。
然而低着头的阿尔神态虔诚,动作却谈不上虔诚,她时不时用馀光悄悄打量着这座神庙,以及在周围巡逻的神职人员。
一如车夫在对话中透露的,这座神庙的人气算不得高,甚至可以说萧条丶惨淡。前来这里的信徒也大多衣着粗陋,看得出生活贫苦,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层郁郁的死气,仿佛对生活只剩下了绝望。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交谈的意向,都在低声地丶麻木地重复着繁琐的经文。
这立即让警惕的阿尔生出一种强烈的疑惑——如此绝望的人为什麽还会特地到神庙来?他们中的谁也不像是还对“生”有所眷恋。这种人,在这种时刻,阿尔觉得他们心里不会还有什麽女神。
而最令阿尔不解的是——那些神职人员,不管是做祭司打扮的人也好,还是那些应当是神庙学徒的孩子,他们无一例外,个个面色红润,容光焕发,脸庞上洋溢着浓郁的幸福丶喜乐的气息。
哦,还有一点,阿尔还瞧见他们身上的衣袍都在内侧用金线绣了什麽纹饰,具体的图样看不清,阿尔的眼睛倒是被晃到了好几次。
“欢迎你!与我同浴神光的手足。”
不长的队伍一路向前,很快,神庙负责接应的神侍就便来到了阿尔的身边。这是位圆脸庞的姑娘,她泛着红晕的脸庞像是枝头上刚刚成熟的果实,声音浸了蜜似的甜。
“请饮下这杯走近女神的浆液吧!”
神侍先往阿尔的手中塞了一只杯子,随即捧起一只双耳陶壶,轻声道:“我向你保证,饮下它,你将忘记一切的忧愁。”
伴随着神侍略带羞赧的语声,双耳陶壶微微一倾,液体汩汩地注满了阿尔手中的杯子——
深红色,如酒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