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研磨刀具的牛咸洪听到这里忍不住也开了腔:“净拿早些时候的事哄人高兴,你怎麽不说自己眼睛疼?”
“大过年的提这个干什麽?”
“你不疼?”
“你不疼?”
铁铺里陷入彻底的沉默。
“这刀,官人你瞧瞧?”
郭吉取了刀回来,拔下一根头发,往刀锋上一吹,头发立刻断了。
“劳官人你和谢大官人传句话,这把放心用,没那麽容易卷刃儿。”
郭吉收刀入鞘,又拿布条缠好,这才递给崔皓。
照理说取了刀就该走,可夏折薇两个人谁都没有动。
“打铁为啥会眼睛疼?”
夏折薇问。
郭吉黝黑发亮的脸颊上泛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混合着岁月的沧桑,像村口最亲切的乡亲,“火候要紧不好掌握,眼睛肉做,铁都耐不住的高热,久了自然会疼。”
这话重新打开了匠人们的话匣子。
“疼起来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把水烧开了放凉,撒些盐,用那水洗洗眼会好一些。”
“哪那麽娇气。”
“盐丶柴可都是钱,你舍得?”
“我舍不得!”
“那就忍呗——大家都是这麽过的!”
“对,都这麽过!”
“习惯了就好了。”
“习惯就好!”
明知对身体有害,也要克服本能日日夜夜干。
夏折薇伸手想往头上摸,又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再带过那把簪刀,彻底涨红了脸。
东京城里富贵迷人,多得是人先敬罗衣後敬人,她年岁尚轻来自农村,乍然得富,反倒比之前更受不得那些审视的眼神。
或是只怕麻烦,又或是为了虚荣。
恰巧又有人来取刀,与崔皓怀中抱着的那把不同,这把显然是个华贵的装饰品,上面镶满了各种名贵的珠宝。
出入名利场久了,眼力自然而然上来,夏折薇认出那上面甚至还镶嵌着港口来的猫儿眼。
与夏折薇不同的是,崔皓在看上面的珍珠,虽只有寥寥数枚,个个近龙眼大小,富贵逼人。可若思及来历,那惑人的珠光下,藏着捞珠人的死亡血色。
临走前,崔皓问出一个之前不会问,如果现在不问,以後也不会再问的问题:“打铁这麽苦,你们不怨?”
话刚出口,已然後悔。
他嫌弃这话蠢。
郭吉:“富人的奢华给了穷人生计。打铁虽苦,可没有铁打的日子只会更苦。”
崔皓垂眸道谢,抱紧谢远的朴刀,和掀开帘子的夏折薇一道,走入凉如水的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