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
黎愁心里一直有个猜想:
在遇见自己之前,云涯其实还有过一段。
这其实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从二人第一次接吻时,黎愁便初觉端倪
——那麽熟稔,那麽从容,说云涯是第一次,他是万万不信的。
有时候,黎愁也想直白地开口询问,可话一到嘴边,又不得不活生生地咽下。
该如何问呢?又该问些什麽?如果云涯真将与他人的过往和盘托出,自己又该以何种反应面对呢?
一想到如今二人所做之事云涯通通与另一人做过,黎愁便是钻心的疼。
他是嫉妒了,嫉妒那人看过他没看过的云涯,嫉妒那人体会过与他一样刻骨铭心的体会。
越想,心里越酸楚,这事情注定只能暗自消化,黎愁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在云涯面前展现自己的妒意,他已经够不堪了。
在游刃有馀的云涯面前,他还需要一份体面。
就在黎愁胡思乱想之际,云涯已沉默着在身旁躺下。
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黎愁悄悄地侧过身子回头一探——云涯并没有想往常一般与他挨在一处,而是罕见地背对着他。
云涯怕是因为自己的任性随意而失望了,幽暗的环境中,黎愁看得并不真切。可对方後背的伤疤却真真切切地落在他眼里。
呆呆注视着眼前人的肩背,黎愁倏然有些懊悔。
说来好笑,本应是红被翻浪,不负春宵的一夜,却因为自己心里那点难以啓齿的纠结,反而惹得云涯不快。
仔细想想,自己又何必纠结呢?
至少现在云涯在他身边,至少他与云涯也能相濡以沫,这还不够吗?
至于云涯的过往……那段坎坷阴暗的经历,那些伸手不见五指的天,那样凉的夜,如果身边没个人,那该有多难熬啊。
想着,不知不觉间,黎愁已经伸手去触碰云涯後背的疤痕。
感受到後背的触感,云涯心尖一颤,顾不得憋在心里那口气了,旋即翻身,“怎麽了?”
伸手抚上黎愁面庞,指尖却在对方眼角处沾上湿润一片。
起身,点上烛火,云涯这才重新去探黎愁的脸色,“怎麽哭了?吓到你了?不做就……”
“对不起,云涯,对不起,”胡乱地往脸上一抹,黎愁忽然支起身子一把拥住云涯,“现在你有我了,你有我了!”
“当然……”云涯错愕地喃喃道。他不明白今夜的黎愁为何如此多变,黎愁脑袋里装的是什麽,他真的一点也看不透了。
可一见对方这模样,方才的气也就烟消云散了,加上这幅可怜兮兮的姿态,此刻的黎愁若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云涯也恨不得能徒手将其为黎愁摘下。
见此刻气氛正好,黎愁也不管不顾起来:
“云涯,从今往後,你的身边只能有我一个了。”
只能?云涯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可还能等他反应过来,黎愁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不管以後如何,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黎愁向来极少甜言蜜语,云涯一直清楚,对方看似洒脱,其实那颗柔软的心一直被一层厚厚的壳包裹着,要让黎愁学会坦荡,绝非一朝一夕就能促成。
揽过黎愁,云涯同样向怀中之人郑重承诺。
有幸重来一世,云涯只有一个目的——活下去。
黎愁要活下去,他也要活下去。不管前路如何,活下去才有希望。
“你说你要和我在一起,那我现在问你,”抓住时机,云涯心念一动,“若是这後半辈子都和我在此处生活,你愿不愿意?”
“和你……在这里?”还沉浸在甜言蜜语中的黎愁不可置信地轻声问道。
面对忽如其来的问题,黎愁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因为眼下云涯的神情是极其认真,不似有假,他不知道的是,这个问题已经在云涯心头盘亘了许久。
活着是目标,可这活着的方式,却不止有一种——是担起黎家大任,彻底斩断私茶案,还是与黎家断绝关系,与黎家人从此走上陌路。
这两个选择,云涯同样考虑了许久。先前,为了黎家少爷着想,云涯一直希望黎愁能担起重任,为黎家闯出一条生路。
可是越和黎愁相处,云涯越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麽自以为是。
他从不过问黎愁的意愿,按着对方走向自己认为正确道路,以至于亲手将黎愁推向另一个痛苦的深渊。
“是,离开黎家,从此不再插手黎家事务。”云涯紧紧握着黎愁的手,眼前的黎愁只是黎愁,只要黎愁愿意,他可以是黎家少爷,也可以不是。
黎愁忽然沉默了,因为云涯极其诚恳的语气。先前,云涯便有意无意地提起此事,可他全当是对方的玩笑。
眼下这麽一看,似乎不是那麽回事——云涯已经从极力鼓动他接手茶铺转变为放手成全他的自由洒脱。
云涯为何会转变?这其中经历了什麽?不用想黎愁都知道与自己有关,是自己的态度改变了云涯。
因为他,所以云涯改变想法,又一手谋划了今日的这一切,这间遮风挡雨的木屋,承载了太多太多。
想到此,黎愁更是不禁落泪,无论他是黎家金枝玉叶的少爷还是自在散漫的楚狂人,他的身後都有云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