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月也被时光染白了双鬓,眼尾爬上了细密的纹路,但她眼神依旧清澈,带着被宠爱了一生都未曾褪去的娇憨与依赖。她依旧喜欢亮晶晶的小玩意儿,陆燃便搜罗了满屋子,让她随时能把玩。她依旧偶尔会变成那只粉白的秋草鹦鹉,只是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灵动地蹦跳,更多时候,是安静地蹲在陆燃肩头,或者窝在他膝上打盹,用绒毛蹭蹭他布满老年斑的手背。
他们的儿子陆辰星早已长大成人,接过了守护基地的重担,成了比他父亲更懂得变通、却也一样可靠的领袖。孙辈们也都承欢膝下,这个由他们亲手参与重建的世界,安宁而繁荣。
陆燃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没有告诉弄月,只是更加细致地安排着一切。他将自己毕生积累的晶核、武器、以及最重要的——他的人脉和威望,都毫无保留地移交给了陆辰星,确保即使自己不在了,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动摇弄月安稳无忧的生活。他甚至偷偷给儿子下了死命令,必须照顾好母亲,否则他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他把她所有可能需要的,都想到了,安排得妥妥帖帖。
在一个宁静的、阳光暖融融的午后,陆燃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弄月变成小鸟形态,蜷缩在他胸口,随着他缓慢的呼吸一起一伏,睡得正香。
陆燃抬起有些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抚摸着她依旧柔软温暖的羽毛。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粉白的绒毛上跳跃,像许多年前,他在破败花房里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
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无尽的爱怜与不舍。
“月月……”他极轻地唤了一声,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气音。
胸口的小鸟无意识地动了动,用小喙蹭了蹭他的手指,咕哝了一声,没有醒。
陆燃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满足而安详的弧度。
他的手,慢慢垂落下去。
呼吸,停止了。
他走得很平静,像是在温暖的阳光下,做了一个漫长而美好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弄月醒了过来。她习惯性地想用脑袋去蹭蹭陆燃的下巴,却感觉到身下的胸膛,不再有那熟悉的、沉稳的起伏。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陆燃的脸。
他闭着眼睛,神情安详,嘴角甚至还带着那丝未散的笑意,像是睡着了。
可是……太安静了。
安静得让她心慌。
“陆燃?”她用喙轻轻啄了啄他的脸颊,没有反应。
“陆燃……你别睡啦,太阳要下山了,会着凉的。”她又叫了一声,声音带着鸟类的清脆,却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依旧没有回应。
她歪着小脑袋,黑豆似的眼睛里,倒映着陆燃安详却毫无生气的睡颜。一种冰冷的、从未有过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小小的身体。
她扑棱着翅膀飞起来,落在他肩头,用脑袋用力蹭他的脖颈,用翅膀拍打他的侧脸,发出焦急的、带着泣音的鸣叫。
“啾!啾啾!陆燃!你醒醒!看看我!”
可他再也不会醒来,不会无奈地叫她“蠢鸟”,不会用手指轻轻弹她的脑袋,不会用那双只对她温柔的眼睛看着她了。
陆辰星和家人听到动静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父亲安详地离世,而母亲变作的粉色小鸟,正疯了般用尽所有力气,试图唤醒他,羽毛凌乱,叫声凄厉。
“妈!”陆辰星红着眼眶上前,想将小鸟从父亲身上捧下来。
然而,弄月却猛地躲开了他的手。她重新飞回陆燃的胸口,在那片已经失去温度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把自己团成一个紧紧的、颤抖的毛球。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小脑袋埋进陆燃早已冰凉的颈窝,就像过去的几十年里,无数个夜晚她所做的那样,寻找着最安心、最熟悉的位置。
然后,她不再动了。
也不再叫了。
只是安静地,紧紧地,贴着他。
“妈……”陆辰星声音哽咽,他想告诉母亲,父亲走得很安详,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她以后的生活不会有任何问题,他们会好好孝顺她……
可是,他看着那只紧紧依偎在父亲胸口、仿佛要与那具身体融为一体的小鸟,所有劝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明白了。
对于母亲而言,父亲在的地方,才是家。父亲不在了,再安稳的生活,于她也不过是一片荒芜。
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西沉,将最后一点余晖洒在相拥的一人一鸟身上。
陆辰星和家人守在一旁,无声地流泪。
突然,那只粉白色的小鸟,身上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却纯净无比的粉色光晕。那光晕不像年轻时那样炽烈夺目,而是柔和的、温暖的,如同最后的烛火,轻轻摇曳。
光晕中,小鸟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缓。
她用尽最后的意识,蹭了蹭陆燃冰凉的皮肤,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初见时他滴血的刀尖和下意识擦拭的手,他无奈地给她找小裙子亮晶晶,他笨拙地学做糖醋鱼,他单膝跪地在原野上求婚,他紧张地守候在产房外,他一次次教育调皮的儿子又转身来哄她……
还有他最后那句,几乎听不清的,带着无尽爱怜的“月月”。
她的黑豆眼里,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澄澈的安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撒娇般的埋怨。
说好的……
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你怎么能……
偷偷先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