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恰好来敲门。钱浅只能装作没看见走出门去,偷偷交代周通为他更换被褥。
一想到他经历的那些如炼狱般的日子,竟为他留下如此大的心理创伤,她心口就堵得喘不过气来。
吃过早饭後,郎中给宋十安诊脉,说他脉象稳了一些,钱浅总算松了口气。
钱浅陪在他身边,不停跟他说话。
她十分小心翼翼,不敢提夫馀城丶不敢提战争丶不敢提昌王,只说些个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事。
宋十安大多时候是不给反应的,但被她握住的手偶尔会动一下,钱浅便当做这是他给的反馈了。
他一皱眉头,钱浅便唤来周通,自己在门外等。
那些日子摧毁了他的尊严,他再也不愿表达出来。
但钱浅能懂,他宁愿憋着,也不愿被她看到丶被她照顾,所以她不强求,希望可以稍微帮他挽回一点那破烂成稀碎的尊严。
天再次黑了下来,钱浅将蜡烛架上的烛火尽数点满,放到床脚让他可以看到,增加他的安全感,自己才躺下。
入睡还未深,宋十安突然大叫。
钱浅惊醒,见他满脸惊恐,不断挥舞手臂,口中惊叫不断。
她不知他是做噩梦了还是怎样,只能抱住他不断安抚:“十安!十安别怕!我是钱浅,我在!不要怕……”
周通没披衣裳就跑了进来,宋十安挥舞的手臂才刚刚放缓,惊叫声渐歇。
这一夜,如此往复折腾了三四回。
次日郎中来,钱浅与他说了夜里的情况,郎中也不知该如何,又往煎的药中加了一味安神的药材。
可惜似乎用处不大,夜里他仍会惊醒尖叫。
因他一直惊醒,钱浅干脆合衣而睡,每次都会尽最大能力安抚他,再耐心将他哄睡。
第五日,吕佐风尘仆仆归来,带来了那位杏林高手。
那人看似不大高兴,但还是细细查看了宋十安的左腿腿骨。
他神色凝重地对几人说:“断骨处已然长畸形了,需要再敲断,然後慢慢复位,再重新接骨。即便如此,他的腿也不能恢复如初,只能说,不影响平日生活。”
“您有几分把握?”钱浅很担忧,这个世界没有X光,如何判定骨头正没正丶最终有没有接好呢?
那郎中沉下了脸,“这种事儿,没人能有十成的把握,但这方圆五百里,却也没人比我的成算更大了!你们若不放心,便另请高明吧!”
钱浅很不安,客气地将郎中请到外面稍坐片刻,她则在房间里与周通丶吕佐商量此事。
平日她凡事都习惯自己做主,但事关宋十安,却有些仓惶无措。
周通担忧地说:“女君,咱们还是回京都吧!他虽是这方圆数百里最好的郎中,但京都能人辈出,又有宫中太医坐镇,说不准把握会更大些。”
钱浅点头同意:“我也是如此想。若是皮外伤倒也罢了,可这敲断骨头重新接,若稍有不慎,我实在不敢想。”
吕佐有些迟疑:“侯爷好不容易捡回一命,总要尽最大的努力将他治好。可是女君你现在是个已死之人,若是回京……”
“不重要。治好他的身体才重要!”
钱浅下定决心,坐到床边,轻声细语地对宋十安说:“十安,咱们准备回京都城,父亲母亲若得知你还活着……”
“不!”
宋十安突然大吼,忽地坐起身,举着手臂挡住自己的脸,厉声叫嚷:“不!我不回去!你们就当我死了!就当我那日战死了!”
这是数日来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却是如此激烈抵触的反应,希望自己死在那日……
钱浅顷刻间红了眼睛,抱住他不断安抚:“别怕,十安!不要怕!有我在!我在!”
“你们就当我战死了!就当我那日战死了!”
宋十安叫嚷挣扎了一阵,仍旧没能挣脱钱浅的怀抱,气力用尽,他卸了力道。
数日来,他的目光第一次落到钱浅的脸上,却是落泪向她恳求:“不要……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还活着,求你……”
钱浅泪如泉涌:“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周通老泪纵横,吕佐也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