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杏花村的炊烟便已袅袅升起。
不是做饭,是烧水。
家家户户灶膛里火光通明,粗陶盆里盛满温热的麦曲水,泛着淡淡的琥珀色光泽。
妇人们围坐一圈,手中握着秃笔,一笔一划在粗布上誊抄那三百二十一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钉进地里的楔子,沉得压心。
苏晚晴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指尖沾了点曲水,在掌心试了试酸度。
她眉头微蹙:“再加半勺酒糟,蜜要多搅两刻钟,不能有颗粒。”
旁边的小春子连连点头,飞快记下。
三日前归心祠那一夜,酒缸显影真相的事,早已如野火燎原,烧遍京城街巷。
百姓私语,朝臣震怒,而皇帝的一纸诏书昨夜送达:三日内入宫陈情,否则以“动摇国本”论处,株连九族。
可苏晚晴没有惧意,反而笑了。
笑得比酿出第一坛“云书醉”时还畅快。
“他们怕的不是我进宫。”她站在晒谷场上,声音清冷如霜,“他们怕的是,这真相不止一份。”
她抬手一扬,一块浸过曲水的粗布迎风展开,墨迹清晰,姓名历历在目。
“你们抄的不是账册,是三百二十一块碑。”她说,“朝廷能焚档、能杀人、能篡史,但它灭不了味儿。”
人群静了一瞬。
随即爆出低低的应和声。
“对!咱家酱缸里腌的,从来就不只是萝卜!”
“我阿爹死在边关运粮道上,没名没姓,活像条野狗。今天……今天他终于有名了!”
苏晚晴望着这群面黄肌瘦却眼含烈火的乡亲,心头滚烫。
她知道,这一战,不能再靠一个人孤身闯殿,而是要把真相种进每一寸泥土、每一口饭食、每一双粗糙的手心里。
陶明月拄着拐杖从窑厂赶来,身后跟着十几个窑工,推着七十二口新烧的陶缸。
缸体厚实,釉面光滑,内外双层陶土夹蜂蜡封芯,滴水不漏,百年不腐。
“这是我陶家人头一回,把字烧进地脉里。”老太太颤巍巍抚过缸壁,眼里闪着泪光,“从前我们烧的是贡瓷,讨的是官喜欢。今日这一窑,烧的是良心,祭的是亡魂。”
苏晚晴亲自监工,将每一片抄录完毕的布片仔细卷好,裹上油纸,埋入缸底。
再倒入特制酱醅,压实封泥,最后用火漆印上一个“谢”字图腾——那是谢家祖传的记号,也是当年谢夫人临终前绣在蓝布上的印记。
七十二口缸,七十二块碑,深埋于地下,散藏于民宅。
哪怕皇宫一把火烧尽所有残卷,哪怕御史台删尽天下记录,只要有人还记得那口酱香,只要还有人愿意打开一坛老酱——
真相,就会再度浮出。
而此刻,在归心祠最深处的暗室里,谢云书盘膝而坐,脸色苍白如雪。
他解开衣襟,露出胸前一道蜿蜒如龙的暗青纹路,那是战魂脉的征兆,也是杀机。
小银针在烛光下泛着寒芒。
膻中、神庭、命门——三穴定位,生死一线。
门外脚步轻响。
苏晚晴推门进来,看见他手中的针,瞳孔猛地一缩。
“你要做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可忽视的锋利。
谢云书抬头看她,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你在外面种真相,我在里面开生路。”
“所以你就拿命去赌?”她几步上前,一把扣住他手腕,“你要我去偷开地库?还是让我看着你死在这间破屋里?”
他凝视她许久,终于摇头:“你要做的,是让天下人都知道……钥匙从来不在他们手里。”
顿了顿,声音低哑如风穿竹林。
“而在百姓嘴里的那一口酱香里。”
苏晚晴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