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安望了望窗外渐沉的暮色,小心地从凳子上滑落地面。
他年纪尚小,腿脚还不够长,锦缎鞋底将触地面时,身子不免微微摇晃。
荣国公夫妇不约而同地向前倾身:“仔细着!”
允安站稳后,垂行礼:“孙儿该回去了。”
“今夜就宿在祖母这里可好?”荣国公夫人柔声相留。
允安端正摇头,小脸写满认真:“若不回去,娘亲定要挂心的。”
终究不是亲生母子,这份牵挂能有多深?
荣国公夫人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但再不知轻重,也不至于在孩子面前说这样的话。
“好。”她温声应道:“祖母送你回去。”
守门婆子带着夜露的湿气,疾步来报。
“主母,少夫人来了。”
明蕴的身影甫现在门边,环佩叮咚,允安便如归巢的雏鸟般扑去,却在触及衣袂前及时收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他这些时日虽活泼许多,刻在骨子里的礼数却从未忘却。
明蕴牵起他的小手步入室内,向荣国公夫妇施礼:“允安向来睡得早,儿媳特来接他回去安歇。”
荣国公微微颔,对她这般体贴很是满意:“且回吧。正好他才用了晚膳,走走正是消食的好时辰。”
待母子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隐没在夜色中,荣国公夫人的眉头不由蹙紧。
“令瞻主意大,我自是管不了。可孩子都这般年纪才带回来,实在不该。”
这话带着埋怨。
见丈夫不语,她轻叹一声:“也不知那孩子的生母”
话到一半连忙止住:“不成,我得去嘱咐二房,绝不能在允安面前再提及生母,免得新妇日后难做。”
荣国公闻言失笑,二房向来知轻重,倒是夫人该先管好自己的嘴才是。
“你待明氏倒是格外上心。”
荣国公夫人保养得宜的容颜几乎看不出岁月痕迹,通身气度雍容华贵,全然不似已为人祖母的模样。
她嗔了丈夫一眼:“允安整日在她跟前,我总要给些体面。可若日后她敢薄待孩子,我断不会轻饶。”
在官场见惯世情的荣国公自有一番识人之明:“明氏行事沉稳,是个有分寸的。”
“谁知真假?”
荣国公夫人:“广平侯府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如今那位徐夫人,当年不就是出了名的贤良继母?可徐大公子过的是什么日子?”
若不是有本事,怕是早就没命了。
她说到此处,眉宇间掠过一丝嫌恶:“表里不一的人还少么?”
尤其这京都。
荣国公笑出声。
“你笑什么?”
“懂得提防是好事。”
他斟了盏茶递到妻子手中:“只是这戒心,该用在对外人身上。”
莫要再被人当了枪使。
只是……
荣国公眸色渐深。
允安这孩子……聪慧过头了。
实在处处透着古怪。
————
回程路上,霁五与映荷在前执着灯笼照路。
虽被明蕴牵着手,可受了戚锦姝平日言行的影响,允安仍走得格外谨慎,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
特别是下台阶时。
他总会先用鞋尖向前试探,确认踏到实处,才稳稳落下脚步。
孩童清亮的嗓音打破夜的静谧,像玉珠落进银盘里。
“今儿我可用功了。”
允安仰着小脸,眼眸在灯笼映照下亮晶晶的:“写完了整整两页大字,祖父还亲自教我作画呢。”
谁不知荣国公的水墨丹青在文人间备受推崇。
明蕴配合着他小短腿的步子,温声问:“可有所得?”
“可祖父先前教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