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
“新婚快乐。”文玉深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往前推,并不等姜墨云搭话,又自顾自的继续说,“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点晚了?怎麽都不给我发请柬,这也太生分了。”
他自然而然的带上了一点责怪的语气,可明明他们之间,早就不是可以熟稔的开这些玩笑的关系。
自那场宴会上不算愉快的分别,已有十年未见,姜墨云再也无法从文玉深身上找到熟悉的影子,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很难找到一个确切的词去定义。
他们曾经很亲密,他们曾经相爱……
“曾经”,一个只能在口中提及,却永远无法触及的词汇,是世人只能追忆的昨日。
“那麽现在呢?”
文玉深的目光炯炯,姜墨云来不及再多想,“本来要送的,听人说你刚好有比赛,怕影响到你。”她温和的笑笑。
这倒是实话,其实姜墨云也拿不准她在文玉深那里还有几分重量,也不知道文玉深到底会不会来,纠结了很久,那封请柬还是没有送出。不过现在看来,她仓促之下的解释显得有点自以为是了。
“怎麽会,我们也认识那麽多年,知道你的喜事我怎麽能没有表示?”文玉深笑意更深,“好歹也该遥遥送个祝福。不然像现在这样刷到报道吓了一跳,一问下来居然只有我不知晓,实在是太不合礼数了。”
他说着举起手中的酒,言笑晏晏,“我自罚一杯?”
姜墨云跟着举杯,语气也变得熟稔,“应该我来,是我考虑不周了。”说完一饮而尽,不给文玉深反应的机会。“你训练应该不少吧,记得要少喝点酒,身体为重。”姜墨云又露出了关心的神色,说出这话比她自己想的要轻松很多。
文玉深却微微一僵,他很快又整理好表情,就是看着有些勉强。
不过姜墨云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你丈夫……是个什麽样的人?”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撑着头仔细端详着姜墨云脸上的神情,“我都没有见过他。”
姜墨云露出很温柔的笑,“他是个……很可爱的人,如果有机会,或许可以介绍你们见面……”
“我不想见!”文玉深听不下去了,他脸上的苦苦维持的面具碎了个彻底,露出个偏执的神色来,“他和我比呢?你更喜欢谁?”
“玉深,别说傻话。”她出言提醒他,是有些警告的语气。和他比起来,姜墨云显得那麽冷静,更衬的文玉深格外可笑了。
她的冷峻成了压垮文玉深的最後一根稻草,又是这样,不管是十年前还是现在,她总是这副样子——永远冷静,永远无情,永远悲悯的超脱世外,悲苦贪怨爱恨嗔痴,徒留他一人蹉跎。
他已经是个疯子了,月寒日暖,漫长的等待杀死了年岁,一开口就带上了嘲意,“你真的爱他吗?”
姜墨云沉默着不说话,文玉深真是恨极了这样子,他从未设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做出这样咄咄逼人的荒唐行径,“你真的敢爱他吗?你有告诉过他我是谁吗?他知道你曾和我定过终身吗?”
他几乎要从座位上站起来,“姜墨云,你明明知道的,我等你那麽久,我一直在等你,你明明答应我了……”
“文玉深!”姜墨云提高声音又叫了他一次,文玉深猛的顿住,跌坐回座位上。
“都过去了,你……”她还要再劝。
“过去了?”文玉深不愿再听,姜墨云的宽慰让他感到密密麻麻的恶心,他望向窗外,视野里高耸的建筑突然变得扭曲而荒诞,与天空无稽的蓝色交织,延绵成一个巨大的粘稠幻影,令人作呕。文玉深看着她虚僞的做派几乎要大笑出声,冷不丁丢下一个惊雷,“当年是金奖是我们的。”
“什麽?”姜墨云有些茫然。
“有一个评委收了贿赂,故意打了低分,当年的金奖本应该是我们。”文玉深这个惯常笑着的人面上也浮现出冷漠,“那个评委的消息被爆出来就是两个月前,在他坦白的罪行里就有我们那一场比赛。”
他向後靠在座位上,显出一点颓色来,“我求着赛方给我补了奖杯,一个月前拿到,然後马不停蹄的赶回国。本来想联系你,却发现没有任何你的联系方式。打开你们公司的资讯一看,上面报道你结婚了。”
“别说了,”姜墨云打断他,“别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了。”六月的夏日炎炎,姜墨云却感到熟悉的冷意,握着酒杯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
“是啊,你已经结婚了,新婚燕尔,我该祝你……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文玉深艰涩的吐出这麽几个字,又恢复了惯常的笑意。将身体里苦苦蕴养的暗疴被撕的鲜血淋漓之後,他终于不再提从前,语调又变得像是情人间的呢喃,“我真是恨你啊姜墨云。”
姜墨云欲言又止,最後只说了一句几不可闻的“对不起”。
文玉深看着她变幻的神情,恍惚间想,原来你不是端坐莲台无情无欲的观音,你不过是一个懦弱无能的骗子,向我许下了一个又一个谎言。
可想着想着他又落下泪来了,你虽不是观音,又能不能来渡一渡我?哪怕是赏我一滴净瓶里的甘霖,点化我未开的灵智,别再让我困窘于冤孽……
可他不是超然的圣僧,姜墨云亦不做悲悯的观音,从始至终都只赐他一场别离。
他举起桌上那杯一口未动的酒一饮而尽,最後一次看向她,细细端详这十年来未见的眉眼,将其一点点镌刻在心底。
他自嘲的笑笑,“可我还是爱你。”
我应该恨你的,我恨你恨的血液已经快要流尽了,然後我没有力气再恨你,我依然还是爱你。
又停顿了良久,他在难堪的沉默里再次开口,“姜墨云,你不过是个胆小鬼。”
文玉深离开了,留姜墨云一个人在原地,他带来的礼物还静静的摆在桌上。
姜墨云呆坐了很久,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座奖杯。
——
林白然一回家,在客厅里环顾一圈,就直接擡脚往房间走。担心打扰到姜墨云工作,他只把门开了一条小缝,却发现里面漆黑一片。
“还没回来?”他忍不住皱眉,又把门稍微开大了些,开始回想姜墨云今天的行程:上午在公司有个会议,下午有一个会面……现在是晚上九点,该回家了才对。她昨天明明和自己说过最晚八点就回来了。
左手在墙上摸着开关,右手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一片黑暗里,只有手机按键发着一点点莹莹的光。
房间里响起了按键的清脆声响,夹杂着几声玻璃相碰的脆音。
林白然的动作微顿,他想了想,收回了刚摸到开关的手,关上门,长按键盘,用诺基亚屏幕上的那一点光当作照明,一步步小心的往声源处走。
没走几步就踢到了东西,他捡起来。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够勉强辨物——是一个空酒瓶,他给放到了一边。
再往前摸索着走了两步,就从窗帘缝隙的一点微光里,看见了枯坐在地的姜墨云。
她伏在窗台上,清冷的月光照出她面上的酡红,紧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林白然更加小心的放轻脚步,轻手轻脚的把她扶起来一点,靠进自己怀里,闻到一股酒气,不算浓。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腿弯,小心翼翼的抱起她往床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