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响起悠长的丧钟。
——
老爷和小少爷死了,
死得突然又蹊跷。
谁能想到不过是去见几个合作方,路上竟能遇到几条突然窜出来的疯狗惊了马,连人带车的翻进了旁边的山沟里。
听说找到的时候,已经血肉模糊,也就只能勉强分辨出个人样了。
姜婉柔哭的伤心,几乎要昏厥过去。她还忍着悲痛,亲手给小少爷立了碑,一笔一画的刻下“姜丹策”这个名字。
小少爷的名字和姜婉柔一样,都是老爷亲自取的。姜婉柔的名字倒是好懂,但小少爷的名字却得细细琢磨了,才能知其中意味:
“丹策”,丹墀对策。
“丹墀对策三千字,金榜题名五色春。”
当真是父母之心切切,望子成龙凤,桩桩件件,为之计深远。
不过当下也没必要再说那麽多了,活着的人才是最要紧的。
看着姜婉柔如此悲痛欲绝,衆人都纷纷劝她节哀,说家族里不能没有人主持大局。又说她这麽多年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老爷生前也一直属意她,人人都说她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挺奇怪的,明明前不久姜婉柔都已经要孤立无援了,从前支持她的几个股东全都私底下换了站队,面上变的不冷不热,通通摆出一副左右为难丶于心不忍的样子。现下倒是有几个又开始重新支持她,好像先前倒戈的不是自己一样。
不过也并非全是相同的声音。
听说有几个副总想递交辞职信,要带着人马去和姜家打擂台。
不过这些都得等到葬礼结束後。
这一场葬礼持续了好几天,宴席又是流水似的摆,基本上只要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表示了哀思。我跟着姜婉柔,一句“节哀”听了没有一箩筐,也有不下几百遍了,耳朵都快起了一层茧子。
不过姜婉柔看着是一点也没听进去,日日伏在棺材上哭,又久久地跪于灵前,身体都快熬垮了,面色苍白,只一双眼通红,整个人憔悴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又终日穿着一身白衣,她看起来像某个漂泊无依的孤魂野鬼。
我也意思着劝了几句,当然也是不会有什麽用的。
姜婉柔又站在棺材旁哭了,我闲着无事,开始隐秘地打量这葬礼上的衆人——掩面而泣的人太多,真正悲伤的人却好像没有几个。
不过这底下的暗潮汹涌倒是做不得僞。
微笑丶握手丶问好丶试探丶交易……那些管乐丝竹丶觥筹交错都和平日里没什麽两样,无非是换了个哀伤的曲调,又改改千篇一律的开场白,还是大差不差的人,大差不差的心思,就又组成了新一场戏。
我突然意识到这场葬礼从头到尾都并非是一次追悼,而是各位来客心知肚明的一场博弈。
戏已开场,只等来客。
人们在此处辩口舌丶拼手腕,各自压上身家,交换筹码,为得是搏一个名利兼收和前程似锦……当然,也可能是满盘皆输丶美梦破碎。
思及此我忍不住看向姜婉柔,黝黑厚重的棺材立在她身前,另一旁摆了好几个盛大的白色花圈,更衬的她背影单薄而纤细,显出几分摇摇欲坠的意味来。
我不禁想,那姜婉柔呢?
你为了走进这场赌局,又押上了什麽?
——
姜婉柔跪坐在棺材前,看着周围熙然的人群,身旁各式各样的嘈杂言语都好像再一点点後退,脑海里只剩下母亲悲痛欲绝的哭声,像一根根针,扎的她头疼。
後来就连这声音也一点点远离了……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感受。
可脑海里的针还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的翻搅起来。
不,或许不是一根针,而是一双双手。它们粗暴的撬开她的脑袋,又在其中翻搅,把她的脑子搅成一团,红的丶白的……各种各样的颜色全部混在一起,恶心的丶粘稠的,像是人吐出的呕吐物,没完全消化完,汤汤水水,各式各样的东西,各种各样的颜色全都混在一起,散发着恶臭。
“真疼啊。”她不禁想。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炸掉了,她几乎都要想象出那个场景——
一个无头的……不,或许还是会剩下一点点,不过她的脑袋上总得要开出一个大洞,才能让那些恶心的东西从她的脑子炸出去。稀一些的会溅的远些,说不定会落到某位来宾身上,运气好溅在衣服上,她还能给那人留下一个最独特的图案;运气不好就溅在酒杯里,可能会被某个冷眼旁观,想要置身事外的人喝下去,只会在那人脑海里掀起一个一闪而过的疑惑——“今日的酒味道真不一样。”这样一个不会有任何人在意的疑惑。
不过大部分的应该都只会溅在她周围,形成一个不太规整的圆,像某种粗糙的献祭仪式,又像是厨师精心设计的创意摆盘……
都不重要,反正不会是现在这样,到处是死一般的寂静,总得有点什麽东西来打破这寂静。
不过人的脑子怎麽会无缘无故的炸开呢?又不是什麽礼炮,也没有火星,这儿干干净净的,只有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她突然又听见有人叫她,伸出手就要扶她起来,姜婉柔顺着力道转过头,看见一张慈祥的脸,“节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