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
林知韫在考场外站了许久,直到警戒线外人群散去,才转身离开。
昨晚就给陶念父母打电话,只有嘟嘟的忙音。
手机突然在震动,听筒里传来陶父断断续续的声音:“台风把码头都淹了……镇上加油站连柴油都断了……”
背景音里是嘈杂的车站广播,夹杂着孩童的哭闹和行李箱滚轮的声响。
“我们刚挤上开往晋州的动车次……”一阵刺耳的鸣笛声突然炸响,“还要等转站,预计明早才能到……”
电话那头,陶母的声音隐约传来:“念念的药……”
林知韫望着考场紧闭的大门,想起陶念今早出门前强撑的笑脸。
那孩子把退烧药藏在书包夹层,还特意向她展示:“看,我都带着呢。”
东青市的暴雨此刻正拍打着火车站斑驳的玻璃窗,这还是陶父连夜才抢到的无座票。木材厂新到的原木还泡在雨水里,但此刻他们只惦记着考场上发着低烧的女儿。
“林老师……”陶母抢过电话,声音里带着潮湿的哽咽,“念念她……”
“放心,已经比前几天好多了。”林知韫安慰她,“我会陪考全程。”
林知韫回到家,热水冲散了半日的疲惫。她小憩片刻,换了身清爽的米色风衣,淡淡扫了眉,涂上了水红色的唇膏。
当她的白色轿车再次缓缓停在考点外时,树荫下已聚集了不少家长。林知韫特意选了离校门最近的位置,摇下车窗,让初夏的风拂过发梢。
数学考试结束的铃声刺破寂静时,陶念正将答题卡交到监考老师手中。
指尖无意间触到笔袋里的异物。两枚被体温焐得微软的薄荷糖,是林知韫常吃的那款。
她悄悄将糖果攥在手心,清冽的薄荷香从指缝渗出。这是今早林知韫帮她整理笔袋时,趁她不注意塞进去的。
考场走廊的窗户透进夕阳,陶念望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
看着那两颗糖,陶念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此刻考场外的某个角落,一定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等待,就像这三年来,每一次她需要时的那样。
交卷时,暴雨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陶念站在教学楼檐下,冰凉的雨滴已经打湿了她的发梢。
她将文件袋举过头顶,正要冲进雨幕时,馀光忽然捕捉到马路对面的身影。
林知韫倚在她的那辆白色雅阁前,米色风衣的腰带松松挽着,露出里面蓝白条纹的打底衫。水洗蓝的阔腿牛仔裤被雨水打深了颜色,裤脚在风中轻扬着,在人群中一眼就会被看到。
她举着一把伞,伞骨微微前倾,雨珠顺着伞沿连成晶莹的珠串,在她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的眼神透过雨幕,远远地捕捉到了陶念的身影,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远远地向她挥手。
雨水模糊了视线,但陶念依然看清了她腕间那只银色手表。
陶念的心原本空空的,那一刻,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暖流。
她的心,被填满了。
多年以後,陶念好像忘记了很多事,但是这一幕,她记了很久。
想起那日雨水中混着的雪松气息,林知韫的伞始终倾向她站立的方向。
有一个人,远远地,期待过她,等待着她。
当万千人潮涌动,有一道目光穿过风雨,将你定格成世界唯一的终点。
陶念顾不得许多,立刻飞奔过马路。
“小心车!”林知韫在马路那边呼唤着。
陶念这才发现红灯转绿,她慌忙躲过飞驰的出租车,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当她跑到马路对面时,肩膀湿透了,头发也湿了大半。
“不都是四舍五入的成年人了吗?还不会看路?”林知韫嘴上责备着,却早已将伞完全倾向陶念这边,风衣右肩被雨水浸出深色的水痕。
陶念张开双臂,像只归巢的雏鸟,一头扎进林知韫的怀抱。
少女带着满身雨水的气息扑来,桃子味的洗发水香混着青春的体温,瞬间浸透她针织衫的前襟。
陶念湿润的外套紧紧贴在林知韫身上。她贪恋着这熟悉的味道和温度,视线下移时,陶念发现林知韫锁骨下方有颗淡褐色的痣,正随着呼吸若隐若现。
透过单薄的衣料,林知韫能清晰感受到那具年轻躯体里传来的律动——急促丶有力,像只初生的小鹿第一次撞进猎人的围栏。
而更令她心惊的是,自己的心跳正逐渐与之共振,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烫。
咚丶咚丶咚。
这声音在雨幕中如此清晰,仿佛要穿透胸腔的桎梏。
她们之间也有过拥抱。当林知韫为了王磊打架的事,在派出所和教育局之间奔波,最终带着疲惫归来时,陶念给过她一个短暂的轻拥;当陶念被撞到需要打破伤风针,林知韫给过她安慰性的拍肩;离校送花时,那个礼貌而克制的搭背。
每一次触碰都恰到好处地停在安全距离的边缘——是师长对学生的关怀,是老师对孩子的鼓励,是成年人给予青少年的安慰,是过来人对後来者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