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她处置李嬷嬷,是“削烂根”。今日他说的这番话,便是对她行为的“批注”。
他既是在肯定她的做法,也是在提点她,这王府的“烂根”和“害虫”,不止李嬷嬷一个。
“殿下说的是。”柳惊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只是这害虫,有的在明,有的在暗。在明的,一锄头下去便是。在暗的,却要费些心思,把它们从土里一点点引出来才行。不然,翻土的时候动静太大,惊了花,反而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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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传入萧夜澜耳中。
萧夜澜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抹清晰的兴味。
他知道她能听懂,却没想到她能接得这么快,这么好。
她说得没错。李嬷嬷是在明的,所以她一巴掌扇过去,他乐见其成。可那些藏在暗处的呢?他倒想看看,她要用什么法子,把它们“引”出来。
“王妃果然是聪慧之人。”萧夜澜的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个微小的弧度,“本王书房里,别的没有,就是书多。王妃若是有兴趣,随时可以来。读史可以明智,或许,能从前人的故事里,找到些引蛇出洞的法子。”
这便是,对她开放了权限。
柳惊鸿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那些书架。
大部分都是经史子集,但她在角落里,看到了几卷关于南疆地理、北国风物的志怪图册。那些书的位置,放得不高不低,既不显眼,也算不上隐蔽。
一个深居简出、双腿残疾的王爷,为何会对千里之外的敌国风物,有如此兴趣?
“多谢殿下。”柳惊鸿微微颔,“只是惊鸿愚钝,怕是看不懂那些深奥的兵法谋略。平日里,也就喜欢看些游记杂谈,聊作消遣。”
她这是在告诉他,她看到了,但她“不懂”。
萧夜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她总能精准地捕捉到他抛出的每一根线,并以一种恰到好处的方式,将线头递回来。
“说起来,”他仿佛才想起来一般,拍了拍轮椅的扶手,“昨日听闻王妃棋艺不俗,本王便让人寻了件小玩意儿。想来,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影一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将木盒放到了两人之间的小几上。
“主上,王妃。”影一垂,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萧夜澜示意他打开。
盒子开启的瞬间,一室的清辉,仿佛都被吸进了那小小的方寸之间。
那是一副通体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棋子。每一颗都温润剔透,触手生凉,在窗外光线的映照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棋盘则是用一整块罕见的黑曜石打磨而成,沉稳厚重,与玉石棋子的轻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即便是对这些东西毫无研究的柳惊鸿,也能看出这副棋的价值连城。
“前朝大家的手笔,世间仅此一副。”萧夜澜的语气,像是在介绍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摆设,“本王留着也是蒙尘,赠与王妃,倒也算物尽其用。”
柳惊鸿的目光,从那副精美绝伦的棋子上,移到了萧夜澜的脸上。
这不是赏赐,是试探,也是投资。
他用这副棋,抬高她的身份,让她在这王府里,站得更稳。同时,也是在提醒她,他们之间,是一场棋局。而他,已经给了她足够分量的“棋子”。
“殿下厚爱,惊鸿愧不敢当。”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一颗冰凉的白子,“只是,这么贵重的东西,若是不小心磕了碰了,怕是赔不起。”
“无妨。”萧夜澜的目光,落在她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上,“不过是些死物罢了。王妃若是喜欢,本王库房里,还有些别的。这王府,以后便是你的家。家里有什么,缺什么,王妃但说无妨。”
他把“家”这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柳惊鸿的心,在那一瞬间,有了一丝极细微的触动。
家?
对她这种在刀口舔血、以任务为生的特工而言,这是个多么奢侈,又多么陌生的词。
她收回手,没有再去看那副棋。
“殿下说的是。既是一家人,惊鸿自然不会跟殿下客气。”她抬起眼,直视着萧夜澜的眼睛,“只是,一家人,也该坦诚相待。这府里,究竟有多少双眼睛,是殿下的,又有多少双,是别人的?殿下若是不说清楚,惊鸿这棋,怕是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