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拂耽却微笑起来,飘过去,附在面前人耳边,用风一样轻的声音道:
“天道要我杀了你。我违逆了它,只是将你封印在海底。因此作为惩罚,我的魂魄被天道放逐异界。”
“爱一个人是不会忍心杀死他的,飞廉。”
沉默,沉默得宛如一座墓碑。
只有风一直到这座墓碑身旁盘旋,弄不懂主人着如同死去一般的安静。
良久,那人终于开口:
“真是一步好棋,阿拂。”
贺拂耽微笑,不语。
他抓住那缕还魂丹化作的海风,轻声问:
“那麽现在……风会带我到哪里去呢?”
……
……
不知过去多久,槐陵血红的泥土中,有昏迷不醒的人指尖一颤。
下一刻就立刻睁开眼睛,宛如从噩梦中惊醒。
“阿拂!”
天边跃出一丝血红的朝霞,金乌头一次独自飞出巢xue,黎明前的黑暗即将被驱散。
万籁俱寂,独孤明河手执长枪撑住身体爬起来。
他没有目的地寻觅着丶感应着,行动时伤口裂开,又流出血来。
胸膛中有明显不同于以往的重量,让他的步伐跌跌撞撞丶数次跌倒,他却视而不见,只顾一步步向前。
忽而他顿住脚步。
天边有一颗流星滑落。
那竟然是一颗火红的流星,拖着长长的丶血色的光痕,如同一滴血泪,将夜幕烫出伤口。
星坠,如此熟悉的画面再次出现在眼前,独孤明河心中重重一跳。
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来不及辨认那是什麽,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跟上那颗流星。
他拼命朝它坠落的方向赶去。
越来越多的流星落了下来,多到即使勉力躲避,也还是会在某个时候擦着他的衣角落下。
这样近的距离里,他看清了那并不只是星星,还有凋谢的花朵。
到最後他来到虞渊。
那条他用鲜血浇灌了一百年的银河,每一粒星沙上都包裹着植物的根系,生长出植物的茎干,哺育出植物的花蕾。
曾经他们百年也不曾开放,而现在却开至荼蘼,整朵整朵地从枝头凋零。
雪白花瓣裹挟着艳红如珠的花冠,裹挟着莹莹闪烁的星沙,悠悠荡荡地自银河飘落,如梦似幻般燃烧着,最後坠入冰冷的海洋中。
黑夜中的大海寒冷而荒凉,星星们如同一盏盏光华流转的灯笼,将黑漆漆的海水照耀得绚烂无比。
花香浓烈得像醇厚的酒,在空中凝结成五彩的露水,落到海面上就消散成一缕轻烟。整片大海都被这香雨浸透,不时有鱼群跃出水面,在香雾中打一个滚,又重新落回碎钻一样的粼粼海水中。
穹顶之上,月车静谧无声地驶来。
这是独孤明河第一次用这样的视角看着它。
过去百年,他口中叼着巨大的玄铁锁链,背负金乌鸟沉重的分量,只在苍穹之顶丶日月交汇的时候与它交错。
他等待着预言,因此从不敢分心,也因此也从不曾回头。
但现在他看见,月圆之夜冰砗磲终于慷慨地将壳盖完全打开,同样透明的软肉中躺着一颗巨大无比的明珠,这颗明珠从前总是如同蒙了一层雾一般,如今却剔透得像一丸水晶。
珠中隐隐显出一个人的轮廓——长身玉立,紫衣玉钗,却双目紧闭。
独孤明河心神剧颤。
阿拂……
他想要追上去,脚下却像被钉在原地,面上无悲无喜,胸膛中那份强大到能承载两份魂魄的血肉却痛到几乎窒息。
他亲眼阿拂的身体和魂魄被归墟之水消弭成泡沫,他寻遍六界丶问过所有能问的人,却不曾想到它们会在月车里重新凝聚。
一百年。
三万六千个日夜。
三万六千次日月交替。
三万六千次擦身而过。
心中猛然翻腾的剧痛,独孤明河几欲呕吐。
他都错过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