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终化主
虞觅山的手指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灰白石粉。天光还没透亮,她已站在工坊里对着温州青石料忖度良久,石料是前日刚从山里运来的,通体黛青,唯独中间一道雪雪白石英脉,似凝固的闪电。
“觅山,食天光饭了。”阿姐在竈间喊她,声音穿过晨雾,“就来。”她应着却不挪步,手里凿子又在石料边缘轻轻敲下一小片。石屑飞扬,在初露晨光中似微小的蝶,有几片落在她的睫毛上,眨一眨便簌簌掉下来。虞家是石雕世家,传到觅山这代只有她一个女儿学得了这门手艺,两个兄长都去了城里做生意,阿娘摇摇头,将一身的本事尽数教给了小女儿,工坊里常年弥漫着滃臭混合着汗水咸涩,是觅山从小嗅到大的气味。
觅山坐到桌边时五更饭已经微凉,一碗稀饭一碟咸菜还有必不可少的水蒸蛋,她用调羹将金黄蛋羹搅碎,混进饭里,蛋香和饭香就缠在一起了,阿姐又端来一碟小鱼干,滴滴绿小葱撒在上面,诱人得很。
“今日要去市里参加比赛,东西都备好了否?”阿娘问又给她添了一勺饭,眼神在她脸上逡巡,觅山点头,嘴里含着饭说不出话只是笑,她二十四岁了,工坊里的老师傅们都说觅山小丫头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饭後她将工具一件件收进木箱,凿子锤子锉刀都是跟了她十几年的夥伴,阿娘递过来一壶沏好的茶,用厚棉布包着,“路上渳茶,莫吃冷的。”阿娘替她理了理衣领,手指触到颈後皮肤,觅山抱抱阿娘,阿娘轻轻拍她的背,像小时候送她去学堂一样。
比赛场地设在老城区文化馆里,觅山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匠人在了,大多是男人只有零星几个女子,她找到角落位置,打开木箱取出工具一一排开,锤柄被手掌磨得油亮,青石料被安置在工作台上,她用手抚摸石面,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石头里面的形状,一只跃出海面的海豚,曲线流畅充满力量,阿娘说过每一块石头都有自己的灵魂,匠人的工作就是把它释放出来。
“这块石料不错。”一个男声在旁边响起。觅山睁开眼,看见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站在她工作台前,三十上下模样,不像匠人倒像是教书的,“我叫周谷,”男人伸出手,“美术学院雕塑系的老师。”觅山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才与他相握:“虞觅山,温岭来的。”“虞师傅的女儿?”周谷眼睛一亮,“久仰大名。我看过妳母亲的《东海蛟龙》,真是了不起。”被人这样直白夸奖,觅山耳根发热,忙低头摆弄工具掩饰窘迫。周谷却不觉有异,继续说着对石雕的见解,不时引用几句艺术理论,觅山听得半懂不懂只觉得这人学问真大,连石头的语言都懂得比她多。
比赛开始後,周谷就在她旁边的位置工作。觅山专注雕刻,海豚轮廓逐渐显现。凿子与锤子配合默契,石屑沾满了她的前襟,甚至落在她的发梢。
中午休息时,周谷递给她一盒昼饭:“多带了一盒。”觅山本想推辞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起来,周谷笑了,笑容不像她认识的许多男人带着审视或怜悯,而是纯粹的友好。两人坐在馆外石阶上食饭,周谷饭盒里有虾,他剥去壳将虾肉夹到她饭盒里,“我自己会剥。”觅山不好意思地说。“手艺人要保护手。”周谷说,又剥了一只虾,“我父亲也是木匠。”饭後周谷去买了两瓶王老吉递给她一瓶,甜凉液体滑过喉咙驱散焐燥,觅山看着身边这个男人,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不像她,指甲缝里总是嵌着洗不净的石粉。
三日比赛结束,觅山的海豚得了头奖。周谷的作品一个抽象人体得了第三,颁奖结束後周谷请她去吃夜饭,大排档临着海,空气里弥漫着海鲜香气,她们点了清蒸黄鱼丶炒蛏子丶丝瓜蛋汤。周谷为她斟了一杯杨梅酒:“恭喜妳夺冠。”觅山不会吃酒,浅尝一口就辣得直吐舌头,周谷看着她笑,“妳笑起来好看,”他说,“像妳雕的海豚,自由自在的。”
晚风吹来,远处海面月胧一片,周谷忽然握住她的手:“跟我去杭州吧,那里有更大的舞台,妳的才华不该埋没在小镇上。”觅山的心跳得厉害,周谷的手很暖,言辞更暖,暖得让她忘了阿姐的叮嘱,忘了阿娘的期望,甚至忘了自己原本想要的是什麽,她只看见眼前这个男人眼里的光,听见海浪拍岸的声音,似是为她鼓掌。
她点了头。
虞弥音把贝壳贴在耳边,听里面的海声。同学们笑她傻气,说是血液流动的声音不是海,但她不信,明明就是海浪拍打岸边的节奏,一阵一阵永不停歇。教室窗外的天空墨墨乌,浽溦无声飘着,同学们都在眙课本只有她盯着窗外出神,雨丝沾湿窗玻璃,蜿蜒出道道水痕。
“虞弥音,”老师点名,“海洋生态系统有哪些类型?”弥音站起来,不假思索地回答:“珊瑚礁丶红树林丶海草床丶深海热液区丶极地……”她一口气说了十几种,比课本上写的还要多,老师惊讶推推眼镜示意她坐下,教室後排传来窃窃私语,她听见海洋怪胎几个字,“课外书看得多不是坏事,但也要掌握课堂内容。”老师带着些许无奈。
铃响後大家拿出各自的昼饭,弥音的饭盒里是阿爸准备的炒饭和水果点心,她看着别人的饭盒都有水蒸蛋拌饭心里微微发酸,阿爸虽然爱她却记不住她最爱吃的是什麽,妈妈在的时候,总会给她蒸一碗滴滴绿的水蒸蛋,撒上虾皮和葱花。“弥音,今天去图书馆吗?”同桌问她。弥音摇头:“我要去海洋馆做志愿者。”其实志愿者只是每周末去,她今天只是想去看看新来的水母。但这样说显得她有地方可去有事可做。
放学後浽溦还在下,弥音撑开伞独自走向车站,雨丝沾湿鞋面她却不在意,心里想着上周末在海洋馆看到的那只怀孕的海马,她觉得神奇又感动。
阿爸在街口等她,手里拿着一把更大的伞,“音音,落雨了怎麽不打电话让我去接?”虞周谷接过女儿书包,摸到湿了一半的肩膀眉头皱起来。“我想自己走归。”弥音说,悄悄把那只贝壳放回口袋,那是上周在沙滩上捡的,白底红纹,似落日的馀晖。
父女俩并肩走在回家路上,周谷问起学校的事弥音简略答了几句,到了家门口她忽然停下脚步,“阿爸,我们周末可以去海边吗?据说有赤潮,我想眙眙。”周谷犹豫了:“这周阿爸要备课,下周好不好?”弥音点头,心里知道下周又会有什麽理由。阿爸是教授,总是很忙,但她不怪他,阿爸已经尽力了,人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她只是想念海风气息,咸咸的,像妈妈的吻。
夜饭是外卖千张包和炒青菜,周谷不会煮饭家里常年备着各种速食,弥音食不知味,食完饭弥音回到自己房间做作业,书桌上摆着一张照片,是她和妈妈三年前的合影。照片上的虞觅山抱着小弥音,两人都在笑,背後是加拿大的雪山。妈妈每两个星期会打一次越洋电话,问她的学业问她的石雕学得怎麽样,弥音想说点别的,比如学校里的朋友,比如新发现的海洋生物,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妈妈的世界很大,有国际展览有物件收藏,而她的世界太小,小到只能装下对母爱的渴望。
作业做完後,弥音打开电脑查收邮件,意外的是有一封来自妈妈的邮件,附件是一张照片,妈妈站在一个新完成的石雕前,那是一只跃出水面的虎鲸,栩栩如生。
“音音,这是给蒙特利尔海洋馆做的,想起妳小时候最喜欢虎鲸,下次来加拿大,带妳来看。——妈妈”弥音把照片放大,仔细看每一个细节,妈妈的技术越发精湛了,虎鲸身上的每一道纹路都十分清晰,她想起自己尝试雕刻的小海豚不禁有些沮丧,为什麽妈妈能雕出生动的海洋生物却不愿意走进她的海洋世界呢?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弥音推开窗,深吸一口空气,她拿出日记本,写下今天的事:“12日,落雨,生物课学了生态系统。同学邀我去图书馆,我撒谎了,阿爸又忘了给我做水蒸蛋,妈妈来信了,她记得我喜欢虎鲸。。。。。”写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加了一句:“我希望有一天,能和妈妈一起去看真正的虎鲸。”
暗旮阳光透过茶棚缝隙,在祝勇手背上切出明明暗暗的条纹,茶芽滴滴绿,她采得很快,一掐一放,茶筐就渐渐满了。
“祝勇,三号筐满了!”监工在田那头喊,声音穿过茶垄带着不耐烦,祝勇应了一声却不急着送筐,而是把最後一把芽采净,茶叶要趁鲜处理,这是她在皮工厂就明白的道理,东西新鲜时值钱蔫了就只能贱卖,她自己的青春就是这样蔫掉的,还没来得及绽放就枯萎了。三十六岁的祝勇是采茶场里最快的采茶工之一,皮肤被晒得焦焦黄,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纹路,但手指依然灵活有力,工友们都说她手指在茶丛间点来点去,茶芽就乖乖落进筐里。
收工後工友们相约去镇上吃酒,祝勇摇摇头独自走回宿舍,所谓的宿舍其实是旧仓库改的,摆了四张床,她占了最里面那个角落。墙角渗水,长了一片墨墨乌的霉斑,但她不在乎,总比柴草堆强。
热水冲在酸痛肩背上腾起一片白雾,祝勇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双眼睛保持着野性光亮,似山间未被驯服的豹,她记得第三个男人说她眼睛好看像会说话,後来才知道那都是骗人的鬼话。
夜饭是食堂统一煮的下饭,一荤两素,祝勇要了双份饭,就着炒青菜很快食完,同桌的工友笑她:“祝勇,妳食饭这麽快,好像有人跟妳抢似的。”祝勇不答话只是笑笑,饥饿是刻在她骨子里的记忆,就像那些藏在旧伤疤里的疼痛不会真正消失,小时候养父打牌输了钱,回家就不让她食夜饭,她只能偷偷舔竈台油花,後来在皮工厂老板说干活多的才能多吃,她就拼命干活,结果肚子大了才知道不是胖了。
回到宿舍她从床底拖出一个铁盒,里面装着这些年的积蓄和一些零碎物品,最底下压着一张照片,是去年新年时和邬凌的合影,背景是邬凌的千张包店铺,灯笼雪雪白,映得两人的脸红扑扑的,那是她第一次不是一个人过年,祝勇用指腹摩挲着照片上邬凌的笑脸,是她生命中少有的温暖时刻,严冬里突然出现的一盆炭火暖得让人想哭,她想起遇见邬凌的那天,自己在酒吧後巷被醉汉纠缠,是邬凌挺身而出把她拉到自己身後,那一刻,祝勇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当人看了。
手机响起,是邬凌。
“勇勇,明天我去茶场看妳,新做了千张包,给妳带一些。”“不用麻烦,妳店里忙。”“已经做好了,妳不是最喜欢?”祝勇心里一暖,嘴上却还说:“那多不好意思。”邬凌在电话那头笑:“跟我客气什麽?对了,妳哥哥那边。。。最近还有找妳麻烦吗?”祝勇沉默了一会,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去年出狱後又开始骚扰她,说要补偿这些年的损失,他说如果不想办法弄到钱就把她过去的丑事都抖出来,让她在茶场待不下去。“没事,我能应付。”她说。“别硬撑,有事一定要告诉我。”“知道了。”祝勇轻声应着心里却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求助,她习惯了承受,就像小时候被绑在柴草堆里哭哑嗓子也没人来救。
挂了电话她躺在床上,听着鼾声迟迟无法入睡,记忆带寒意,她想起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被他拖进柴草堆,那时候她完全不懂发生了什麽,只觉得痛和害怕,哥哥捂住她的嘴说这是游戏不能告诉任何人,後来哥哥搞到录音机,把她绑起来打,录下她的哭声放给她听,她一边哭一边笑,因为从未想过自己的声音从一个盒子里传出来。
十四岁跟着村里人去皮工厂打工,老板用同样的方式欺负她,她以为自己命该如此,直到肚子越来越大,被前台小妹拉着去检查才知道是怀孕了,打胎後坐小月子的那段时间她吃了二十个鸡蛋,简直是幸福的时光,所以後来每当想起那些未成形的孩子她总觉得自己不是好人,居然会因为这种它们的不幸而感到幸运。
後来的男人一个个来了又走,有的骗钱有的骗色,有的纯粹以践踏她为乐,直到遇见邬凌,那个为她挺身而出的女人。
窗外月光如水,祝勇轻轻哼起童谣:“白眼白拔茭白,茭白两头尖,白眼乘飞机,飞机飞勒高,我有高射炮,飞机飞勒低,我有滴滴涕。”
哼着哼着就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
邬凌的刀在砧板上起舞,肉馅渐渐变得细腻均匀,清晨五更千张包店铺已经亮灯,蒸笼噗噗吐着白气,似小小仙境,甜香和鲜香在空气中交织,是她从小闻到大的味道。
“老板,老样子来两份。”早客站在柜台前,眼睛还眯着显然刚起床,邬凌应了一声,手上不停,麻利包好四个千张包,又舀了一勺特制酱汁浇在上面,酱汁是她自己调的,用虾米香菇熬成,是店铺的招牌。“今天有新品,笋干鲜肉的,尝一个?”她问,声音清脆利落,春天是吃笋的季节,她赶早市买了最新鲜的竹笋。早客点点头加了一个,付钱时忍不住多看了邬凌两眼,三十七岁的邬凌像石缝里长出的竹子,有人说她心狠手辣,把亲爹和哥哥送进监狱,亲娘送进精神病院,但她从不在意,在世上,软弱的人活该被欺负。
中午时分店里坐满了食客,大多是熟客,喜欢这里的口味和老板爽利的性格,邬凌穿梭在桌椅间,时不时与人聊上几句。“凌凌,这千张包越来越有妳娘当年的味道了。”是店里的常客,从邬凌母亲开店时就常来,邬凌笑容淡了些:“张伯说笑了,我娘的手艺我可比不上。”“青出于蓝嘛,”老伯没察觉她的变化继续夸赞,“妳娘当年可是城里最有名的千张包西施。”
邬凌转身回到厨房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她娘确实手艺好但更好的是算计人的本事,农村人靠着美貌心机成功逼宫上位,成了邬家正妻,而她邬凌,作为逼宫时的证据从小就被视为多馀的存在,爹不亲娘不爱,哥哥被宠得无法无天。
七岁那年哥哥故意打翻她的水蒸蛋,娘却骂她不小心。十岁那年,哥哥偷了爹的钱包栽赃给她,爹用皮带抽得她浑身是伤。十七岁那年哥哥醉酒驾车撞死了人,妈爹想让她顶罪,她表面答应却在法庭上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连带这些年偷税漏税的证据一起交了上去,结果爹和哥哥进了监狱,娘受不了刺激精神失常住进了病院,邬凌一夜之间成了孤家寡人却也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开店的本钱来自娘藏私房钱的首饰盒,娘处处防着她,最後还“资助”了她创业。
下午客人少,邬凌交代人看店自己拎着食盒去了精神病院,娘住在一家私立医院,环境倒是不错,就是静得人心慌。护士看见她,笑着打招呼:“邬小姐又来啦?阿姨今天情况不错,在活动室做手工呢。”邬凌道了谢走向活动室,从门缝里,她看见娘坐在小竹凳上正用泥巴捏着什麽,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给花白头发镀上金边,那一刻,邬凌恍惚觉得回到了小时候,娘在厨房里包千张包她在旁边写作业。
“。。。小凌最爱吃千张包了,要多放笋干。。。”娘喃喃自语,手上的泥巴已经初具包子的形状。邬凌站在门外心里五味杂陈,她原是要怨她恨她,要将她碾碎在齿间嚼了又嚼的,可那些心思到底叫天沤得发了酵,散作一滩烂絮,沉在积水里再捞不起半分形状,而娘呢,只是坐在小竹凳上慢条斯理发面团,小铜壶噗噗吐着白气,不擡眼瞧她不同她辩也不同她和,娘总这样,任她在心里将她千刀万剐,她自顾自活成一棵老柳,根系烂进淤泥深处暗自吮吸,面上是顶矜持的,骨子里早被私心蛀空了,偏生还要摆出副慈悲相,将那些记忆尽数垒成她永世不得脱身的罪孽墙垣。
娘看见了她,脸上露出笑:“小凌来啦?看,阿娘给妳做千张包。”她举起手中的泥巴作品神情骄傲,邬凌走过去,接过那坨泥巴:“真好吃,谢谢阿娘。”娘开心拍手然後又低头继续捏泥巴,邬凌坐在旁边,看着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女人,如今只剩下一具空壳。
护士过来喂药时,娘唱起歌来:“白眼白,拔茭白,茭白两头尖,白眼乘飞机。。。”邬凌愣住了,这是娘从前常给她唱的摇篮曲,她以为娘早忘了。
离开医院时邬凌眼睛有些发酸,她擡头看天,云朵似刚出笼的包子,她忽然很想见祝勇,那个比她更懂得苦难的女人,在这个世上,只有祝勇能理解她内心的挣扎与矛盾。
虞觅山站在工作室里看着即将完工的虎鲸石雕,石料是从东海岸运来的花岗岩,灰蓝色中带着银白斑点,她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腰背酸痛但精神亢奋,助理在门口提醒她休息,声音带着小心敬畏,工作室里的人都有些怕她,怕她的完美主义,怕她的严苛要求。觅山手里的锉刀不停,修整着虎鲸背鳍的最後一个细节,这是为海洋馆做的大型石雕也是她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