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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雾寺霜(第2页)

秋雨缠绵,淅沥敲在青瓦上,似有人在耳边窸窸窣窣哭,这声音让她想起五十多年前那个清晨,也是这样的雨,她抱着刚满月的尤眉,站在福利院斑驳铁门前,浑身抖得似风里的叶子。那时候她刚二十出头,男人赌输了家底,还欠了一堆高利贷,讨债的天天堵在门口,扬言要卖崽抵债,她看着怀里尤眉皱巴巴的小脸,听着她猫叫似的哭声,心似被竹篾扎穿,却还是狠下心,把孩子放在湿冷台阶上,塞了张写着尤眉和出生日期的纸条,转身就跑,她以为只要躲起来还清债就能回来接孩子,却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半辈子的错过。

躲债的那几年,她在建筑工地搬过砖在街边餐馆洗过碗,白日累得浑身散架,夜里却总梦见尤眉的哭声,声音细弱得挠心,搅得她整宿合不上眼。可从没吭过一声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清债回去接崽,好不容易攒够钱还了债,她头一件事就是冲回福利院,却被告知孩子在她走後没多久就被一对妻夫领养了,没人记得那对妻夫叫啥名去了啥地方,她跑遍了福建的大街小巷,逢人就问认不认识叫尤眉的女崽,可得到的永远是摇头,找不到尤眉,盘下这间铺子开始做竹艺,竹子好,有韧性,砍断了还能发新枝,刻坏了也能打磨重来,不像她的人生,一步错步步错,再也没法回头。她把所有心思都扑在竹器上,做出的竹椅竹桌,纹路细腻结实耐用,镇上的人都爱来买,可只有自己晓得,每一刀刻下去都藏着对尤眉的愧,她总在竹器不起眼的角落刻个小小的眉字,像给自己留个念想,又像在祈求孩子能感应到她的歉疚。

後来她听说镇上的郑序响难産没了,郑序响是个苦命的,丈夫在她怀崽时跟个外来的女人搅在一起,她气不过,动了胎气,生下女儿就咽了气,那个没良心的男人,听说老婆死了,连夜卷走家里的钱跑了,撇下刚出生的女儿没人管。岑婴听说後心里像被揪了一把,她想起尤眉,想起那个被她丢下的崽,或许也在哪个角落孤零零等着人疼。她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郑序响家,看到那个被裹着的小婴儿,闭着眼睛,脸皱得像核桃,她没犹豫就把孩子抱回了家,取名郑小满,意思是人生小满足矣,她不敢再奢求圆满,只盼这个孩子能平安长大,别像尤眉,别像郑序响,别像她自己,受尽命运作弄。

小满从小就黏她,像条小尾巴,她走到哪小满就跟到哪,她在竹铺里干活,小满就坐在旁边小竹凳上,学她的样子在竹片上划拉,划坏了就噘着嘴咕哝:“阿婆,我要做天下第一的竹艺师,比妳还厉害!”她煲汤的时候,小满就踮着脚扒在竈台边,帮她递勺子,嘴里念叨:“阿婆,今天炖田七鸡汤好不好?我要喝两大碗!”温书假的时候,她把科作业纸铺在竹桌上,小满就趴在上面写作业,遇到不会的题,就拽着她的袖子撒娇:“阿婆,这道题好难,妳教教我嘛!”

小满长到十岁,迷上了武侠剧,天天拎着她做的竹剑,在铺子里“比武”,嘴里嚷着:“我要当最大的反派!”可每次瞧见邻居家的小孩哭,她又会赶紧跑过去,把自己的糖塞给人家还拍着手说:“莫怕,我保护妳!”;看到流浪的小猫小狗,她会偷偷把家里的肉松端去喂,回来时衣裳沾着污渍却笑得像朵太阳花,岑婴忍不住笑,小菩萨的志向是做大反派。一回小满问她:“阿婆,反派是不是都没有妈妈呀?”手里刻刀顿了一下,摸了摸小满的头,轻声说:“不是呀,反派也有妈妈,只是有时候…妈妈会把崽弄丢。”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搂着她的脖子说:“那我不要当反派了,我要当阿婆的小骑士,永远陪着阿婆!”

她还是会找尤眉,每年尤眉生日那天她都会在福利院旧址附近转悠,盼着能遇上那个让她牵挂了一辈子的女儿。

一年春天她去进竹料,路过一座古寺,想着进去烧炷香求菩萨保佑尤眉平安,寺庙里人不多,香炉里的烟袅袅升起,似稀薄的雪落在闽地这个罕雪的地方,她跪在蒲团上,刚要合十许愿,就瞥见一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女人从她眼前走过。女人背影单薄,腰微微佝着,走路时不时用手按着後腰,似是疼得厉害。那小女儿,瞧着七八岁,穿着洗褪色的衣裳却笑得灿烂,一边走一边对女人说:“妈妈妳看,香炉里的烟像不像雪呀?”岑婴的心猛一颤,那小女儿说话的神气,和她想象中尤眉小时候的样子叠在了一块,她想追上去,想问一句妳是不是叫尤眉,可脚怎麽也擡不起来,她看着那对母女走进大殿,女人跪在菩萨跟前,低着头,似是在哭,小女儿乖乖站在一旁,学着女人的样子,双手合十,小嘴嘀嘀咕咕念叨着什麽。岑婴望着她们,心里堵得喘不过气,她不晓得那女人是不是尤眉,也不晓得自己若真认了女儿该怎麽面对,她是那个把崽丢在福利院门口的妈,是让孩子吃尽苦头的罪人,有什麽脸面再去搅和女儿的生活?

等那对母女走出大殿,岑婴才慢慢站起身,她望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庙门口,空落落的似被掏走了魂,那天她没进成竹料,一到竹铺,小满就蹦蹦跳跳扑过来,搂着她的腿说:“阿婆,妳怎麽才回来呀?我给妳留了田七鸡汤,还热着呢!”她抱着小满,把脸埋进孩子的头发里,眼泪终于滚了下来,她没找到尤眉,没弥补对女儿的亏欠,可幸好还有小满让她能摸着一点暖。自那以後,岑婴把所有心思都浇在小满身上,小满上中学了,成绩中等却肯用功,每天放学回来就趴在竹桌上写作业,科作业纸堆得像小山,岑婴就坐在旁边给她削竹篾,做竹笔筒竹书签,时不时递一杯茶一碗汤。小满会跟她讲学堂里的事,讲她和同学卞金银的趣事,说金银“整天想着穿越回小学当天才,可每回考试都比上次进步”;讲她们一起去书店看书,遇见过一个好厉害的姐姐鼓励金银选物理。岑婴听着,笑着点头心里却在嘀咕,那个好厉害的姐姐会不会是眉眉的女儿?会不会是她的孙女?她不敢往深里想,怕又是一场空欢喜。

小满十四岁生日那天,岑婴给她煮了线面卧了两个荷包蛋,看着她吃得喷香,笑着说:“小满生日快乐,以後要像线面一样,顺顺溜溜的。”小满擡起头说:“阿婆,我以後要赚好多钱,给妳买大房子,还要带妳去天南海北玩!”岑婴摸了摸她的头,她这辈子没给眉眉一个像样的家,可她盼着自己能当小满最好的阿婆,让这孩子在爱里长大。

一日商阮淡来竹铺买竹菜篮,商阮淡是镇上搞水産养殖的,性子爽利,和岑婴聊得来。她笑着对岑婴说:“岑阿婆,小满快期末考试了吧?我家金银也是,天天熬夜温书说要考个好成绩。听说城里古寺挺灵,要不咱们一起去拜拜,求菩萨保佑孩子们考试顺当?”岑婴愣了一下,想起当年在寺庙遇见的那对母女,想起那个像极了眉眉的女人,她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她不晓得这次去会不会再遇上那女人,会不会真能见着眉眉见着孙女,但她晓得小满一心想考好,她想圆孩子的心愿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能解开多年心结的机会。回到竹铺岑婴把这事告诉了小满,小满高兴得直跳说:“阿婆,太好啦!让菩萨保佑我们都考高分!”岑婴看着小满欢喜的模样,笑着说:“栽啦,那就一起去,求菩萨保佑我们小满和金银,都顺顺利利的。”她转身进里屋,从箱子底翻出个精致的平安符,那是她早些年做的,上面刻着小小的眉字和满字,她本来想着,若有天见着尤眉就把这平安符给她,如今她决定带在身上,不管能不能见着尤眉,她都要求菩萨,让她的女儿让她的小满,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竹屑还在飘涩味还在漫,岑婴坐在工作台前继续给小满雕书签,刀划过竹面留下纹路,似她心里渐渐沉底的往事。她晓得,她和尤眉之间的情债,这辈子都算不清;她和尤眉之间的孽缘,这辈子都解不开。但她不後悔领养小满,不後悔给这孩子一个家,没有血脉又怎样?只要有爱,就能成彼此的倚靠。

卞金银的书桌靠在窗边,上面摊着一沓科作业纸,最顶上那张写着选科意向表,笔尖在确定两个字上方悬了老半天,才用力划下一个勾,窗户外头是商阮淡打理的小鱼塘,风拂过水面,带来鱼腥气和水草清香,混着屋里头淡淡的肉松味,这是她从小到大最熟悉的味道,她把笔丢在桌上,抓起一块肉松塞进嘴里,这是她的小习惯,一想事情就要吃肉松,好像肉松一进嘴,那些纠结心思就能跟着化掉。

商阮淡是在三十岁那年领养的卞金银,那会儿她刚把鱼塘规模扩大,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心里却总觉得空落落的,回去市区办事路过儿童福利院,看到襁褓里的卞金银正蹬着小脚丫哭,哭声似小猫叫,一下子就揪住了她的心,她没多想,当天就办了领养手续,给崽取名“金银”,不是图富贵,是希望伢崽能像金银一样,经得起岁月打磨,活得结实又光亮。

卞金银记事起家里就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商阮淡白天戴着草帽穿着胶鞋,一身泥一身水,晚上回来却总不忘给她带点小零嘴,有时候是几颗小可爱有时候是一小包肉松,她爱趴在厨房门口看妈妈煲汤,汤锅里炖着筒骨和玉米,咕嘟咕嘟冒着泡,香味飘满整个屋子,商阮淡一边搅汤一边说:“金银,等汤炖好,给妳啃最大的肉肉,补得壮壮的!”她拍着小手笑,觉得妈妈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能把鱼塘打理得井井有条,能炖出最好喝的汤,还能把她宠成小珍宝。

她上小学那年,商阮淡带她去市区工园玩,那日阳光很好工园里到处是放风筝的人,走到湖边时,她们遇到一个牵着大金毛的阿姨,金毛趴在地上尾巴摇得像朵花,卞金银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挣脱妈妈的手冲过去,仰着小脸问:“阿姨,我能摸摸狗狗吗?”阿姨笑着点点头,对着金毛喊:“坐下!”金毛立刻乖乖坐下,吐着舌头看她。商阮淡在旁边笑着说:“哇,狗狗好乖啊!”卞金银扭头看着妈妈说:“妈妈,妳快说坐下!”商阮淡愣了一下,顺着她的话说:“坐下。”话音刚落,卞金银咚地一下坐在金毛面前,学着狗狗的样子,把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和金毛大眼瞪小眼,金毛歪着脑袋看她阿姨笑得直不起腰,商阮淡也笑着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真乖啊。”

上了中学卞金银的成绩一直中等,每次坚持不下去就会想象自己穿越回去变成一个天才学生,每次考试都考第一让所有人都羡慕,写作业的时候握着笔,脑子里却在构思武侠故事,把自己当成行侠仗义的女侠,和小满一起闯荡江湖。小满是她最好的朋友,两个人同班,坐前後桌,小满说自己要当最大的反派,却每次看到同学被欺负都会第一个站出来帮忙,有次班里转来个内向女生,被几个男生嘲笑穿得土,小满直接冲上去叉着腰说:“懂什麽?这叫复古风!再欺负人,我就告诉老师!”卞金银在旁边帮腔:“就是!再这样就不和你们玩了!”卞金银羡慕小满的勇敢,也羡慕小满有个会做竹艺的阿婆,每次去小满家她都喜欢在竹铺里转来转去,看小满的阿婆岑婴用刻刀在竹片上雕花,岑婴会给她们煮莲子百合汤还会把烤好的肉分给她吃,卞金银说:“岑阿婆,妳做的肉松比买的好吃!我阿母也超喜欢!”岑婴就笑着说:“那以後常来,阿婆给妳做,也欢迎妳妈妈。”

温书假的时候金银和小满会一起在竹铺里写作业,两张科作业纸铺在竹桌上,小满写作业很认真,遇到不会的题,会皱着眉头钻研半天;卞金银却总忍不住走神,写着写着,就开始在作业纸边角画小人,画着画着就被小满发现了,小满用笔戳戳她後背:“喂,金银,妳又在走神!再这样,期末考试要考砸了!”卞金银吐吐舌头赶紧把注意力拉回到作业上,其实她也想考好,每次看到商阮淡疲惫的样子她都觉得心疼,妈妈每天天不亮就去鱼塘,晚上回来还要给她做饭洗衣服,她想考个好成绩让妈妈高兴,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脑子,那些念头总在脑子里爬来爬去。

学校要选科,卞金银犯了难,她喜欢物理,觉得那些电路力学的知识很有意思,可她又怕自己学不好,毕竟她的成绩一直中等,班里的学霸都选了理科,她觉得自己肯定比不上她们,纠结了好几天还是没拿定主意。周末商阮淡带她去市区的书店买辅导资料,说:“自己去挑,喜欢什麽就买什麽,妈妈相信妳的眼光。”书店里人很多,卞金银在物理辅导书的书架前徘徊,拿起一本又放下,就在她纠结的时候一个穿风衣的姐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竞赛书,姐姐看到她对着书架发呆笑问:“小妹妹,想选物理吗?”卞金银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喜欢物理,但是我怕自己学不好,我的成绩一直中等。”姐姐笑着坐在她旁边,指着手里的书说:“妳看,物理其实找到规律就能解开所有难题,成绩中等没关系,只要愿意花时间下心思去学肯定能学好,没有妳的默许谁又能把妳看扁呢?”那天卞金银买了好几本物理辅导书,回家路上心里的纠结一下子消失了。她知道,那个姐姐说得对,选科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回到家,她在科作业纸上认真写下选科意向表,毫不犹豫在确定两个字上打了勾。商阮淡看到她的选择,笑着说:“我们金银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妈妈支持妳,不管选什麽,只要妳自己喜欢就好。”那天晚上,商阮淡给她做了稀饭拌肉松,还煮了她最喜欢的小可爱,说:“庆祝我们金银做出人生第一个选择!”卞金银吃着饭心里暖暖的,她知道,不管她做什麽选择妈妈都会支持她。

从那以後卞金银学习更努力了,每天放学都会留在教室里把当天学的知识复习一遍,周末也会抱着辅导书在鱼塘树荫下学习。有时候她会和小满聊起未来,小满说:“以後我要开一家竹艺店,比阿婆的还大!还要做很多很多竹制玩具,送给福利院小朋友!”卞金银说:“那我就当物理学家,研究新能源让家乡变得更漂亮,到时候给妳的竹艺店装最环保的灯,用最干净的能源。”小满笑着说:“好啊!那我们以後要一起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卞金银知道,她的梦想还很遥远,她的成绩离学霸还有一定距离但是她不怕,看着书桌上的科作业纸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心里充满了希望,鱼塘波光粼粼,风吹过带清香,她知道,她一定能一步步靠近自己的梦想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不用穿越回去当天才,只要珍惜现在努力当下,就能离自己更近一点。偶尔她会想起那个书店里的姐姐,不知道她现在怎麽样了,有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她把姐姐的鼓励记在心里当成前进动力,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也能像姐姐一样,自信又耀眼。

日子一天天过去,期末考试越来越近,卞金银和小满一起复习每天都泡在题海里,她看着书桌上的物理书心里充满了信心,这次期末考试一定要考个好成绩,给妈妈一个惊喜也给正在努力的自己一个交代。

古寺藏在半山腰,秋雾缠在青瓦古树上,香炉里的烟慢悠悠地飘,在晨光里散成灰雪,闽地少雪,然每个人心头由烟灰做的雪却始终没有停过。

连须生是第一个到的。她没急着进大殿,而是站在香炉旁看着烟丝袅袅升起,风从江面吹上来,她下意识拢了拢衣领,指尖触到风衣口袋里的烟盒却没拿出来,在这地方,连抽烟的念头都该轻一点再轻一点。

没多久,寺门方向传来细碎脚步声伴着小孩叽叽喳喳的笑,连须生回头,看见岑婴牵着郑小满,商阮淡拉着卞金银,慢慢走了上来。岑婴手里提着一个竹制小篮,里面装着给菩萨的供品;小满蹦蹦跳跳的,手里拿着一根竹剑,嘴里念叨着“等下要求菩萨让我考第一,以後当最厉害的反派骑士”;商阮淡一边走一边叮嘱金银“等下要乖乖拜菩萨,莫乱跑”,金银点点头眼睛打量着寺庙,看到连须生时愣了一下,觉得这姐姐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连须生没在意这几个陌生人,目光又落回香炉上,她来这儿是想求课题顺利,那组叶片数据卡了半个月,服务器转得发烫却总差那麽一点,看得见摸不着又断不了,她想着等下拜菩萨,顺便也求一求让心里的恨能像这烟一样慢慢散了。这时尤眉也到了,她穿着灰布褂子,腰上贴了膏药,走路时微微跛着,她没看周围的人,径直走向大殿,路过连须生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却没回头,只是从布包里摸出一小包三七粉,捏了点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苦味能让她清醒。连须生闻到了三七粉的味道心里一紧,她太熟悉这味道了,小时候尤眉腰疼得厉害就会嚼点三七粉,眉头皱成一团还是硬咽下去,她看着尤眉的背影,手在口袋里攥紧,恨意又涌上来却比往常淡了些,似被雾打湿的烟,没了烈劲。

岑婴牵着小满走到香炉旁,给了小满三支香,教她怎麽点怎麽拜,小满学着岑婴的样子把香插进香炉,嘴里小声念叨:“菩萨保佑期末考试考高分,还要保佑阿婆身体好,保佑金银也考好。”岑婴看着她,嘴角带笑,手里也点了支香,目光不经意扫过尤眉的背影,背影像极了多年前在寺庙遇见的那个女人,腰也是这样佝着。她没多想,只当是自己想女儿想多了,对着香炉拜了拜,心里默念:“求菩萨保佑尤眉平安,不管她在哪,都好好的;也保佑小满,顺顺利利。”

商阮淡拉着金银从包里掏出几个小可爱,递给金银一个:“先吃点垫垫,等下拜完菩萨,我们去山下吃线面。”金银接过果子咬了一口,眼睛又瞄向连须生,想起什麽,小声对商阮淡说:“妈妈,那个姐姐好像在书店见过,就是鼓励我选物理的那个!”商阮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着说:“是吗?那真有缘。不过莫去打扰人家,每个人来这儿都有自己想求的事。”金银点点头,把果子塞进嘴里,心里想着,等下拜菩萨,也求求那个姐姐的顺利,就像她鼓励自己一样。

尤眉在大殿里拜了菩萨,没立刻出来,而是找了个角落蒲团坐下,双手合十闭着眼,她没求别的,只求连须生平平安安,求自己这颗千疮百孔的心能稍微静一点,她知道自己欠连须生太多,那些年的巴掌丶那些歇斯底里的哭喊丶那些无能为力的软弱……她来这不是求原谅,只是想找个地方,让心里的苦能稍微透透气。连须生终于走进大殿,看见尤眉坐在角落,脚步顿了一下却没过去,只在另一边的蒲团上坐下,对着菩萨拜了拜。她心里默念:“求菩萨让课题顺利,也求…让我能早点放下那些事。”

几个人在大殿里待了一会儿就陆续往外走。连须生走在最後,路过尤眉身边时,尤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叹了口气,连须生的心被什麽东西撞了一下,脚步没停,径直走出大殿却在门口停住了,她看见岑婴正牵着小满,商阮淡拉着金银在香炉旁说话,金银手里拿着个小可爱正笑着递给小满。

尤眉也走了出来,站在连须生旁边,看着那几个身影说:“那两个小孩,真有精神。”连须生没接话,只是看着金银觉得眼熟,风吹了过来,带着香炉里的烟,飘在几个人中间,似一层薄薄的纱,把彼此的距离拉得不远不近。岑婴察觉到有人看她们,回头看了一眼,看见连须生和尤眉笑着点了点头,就牵着小满和金银慢慢往山下走。

尤眉从布包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几块枫亭糕,是她早上带来的,自然而然分给须生,两个人就这麽站在香炉旁,没说话,只是看着江雾慢慢散了些,露出远处转动的风电叶片,烟还在飘,像雪落在她们肩头也落在她们心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丶那些藏在心里的恨和爱丶那些缠了一辈子的债和葛,都被烟和雾轻轻裹住了。

连须生吃完枫亭糕,把纸包扔进垃圾桶,转身对尤眉说:“我回去了,课题还等着。”尤眉点点头说路上小心,连须生没回头,径直往山下走,脚步比来时轻了些,尤眉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大殿里的菩萨,慢慢走到蒲团旁,重新坐下,双手合十。

岑婴带着小满和金银走到山下,商阮淡笑着说:“今天拜了菩萨,肯定能考好。”小满高兴得跳起来,金银也笑着点头,手里还攥着个没吃完的小可爱,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往鱼塘方向走,阳光透过雾洒在她们身上。

大殿里只剩下尤眉一个人,还有那尊静静立着的菩萨,她仰面望那尊菩萨,一双慈悲目浸过茶汤化不开的苦,一眼望来便教人前世今生的贪痴嗔都凝作露水,眼窝深潭里漾着闽江水纹,竟是将世间泪都预先淌尽了,供桌下的红砖地渐渐浮起咸湿海雾,到底是菩萨先替世人哭过了,自此只消合掌,不必再沾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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