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王又继续讲述那久远的回忆,一字一字都沉缓地敲在牧荆心上,带来一阵阵惆怅的惊撼。
"那时我思忖着,如果你是师晓元,那麽来我府上另一个自称师晓元的拙劣琴师又是谁?我私下查访,查到师衍嫡女娇蛮任性,我猜想,那个娇滴滴的女子确实是师晓元,而你不是。"
牧荆摇摇欲坠,苦涩盈心。
原来,他都看在眼里,他为何替她遮掩?
戟王声如涟漪,在牧荆的心湖上摆荡出细微的波纹。
"然而若我当衆揭穿你不是师晓元,那麽你欺骗皇子的罪名足以罚你吃鞭蹲狱,我舍不得让你吃苦,我不愿这麽有才情的你蒙尘。"
六年前的旧事,如今娓娓道来,恍若昨日才刚发生。
"于是,我不指名道姓,只称师家姑娘乃本王知音,而非称师晓元,或是师家的哪个女子是本王知音。"
牧荆微微擡起眼眸,闪过惊讶的波芒。
从未想过这句放在心底六年的赞语,竟藏着另一层细腻体贴的思虑。
保留模糊的空间,不言明是哪位师家姑娘,待将来真相大白时,他也好替他遮掩,也好圆了过去。
原来早在六年前他便已经替她做了设想,而她竟然始终不知。
她难掩不可置信的神色。
戟王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我心悦的那个女子,无论姓谁名甚,我都喜欢,即便後来你入了宫自称是师家嫡女,我也照信不误。其实我心底比谁都清楚,你骗了我,只是我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
藏了六年的真心话,没有预告地闯入心窝,有什麽坚硬如山的壁垒逐渐被敲破了。
戟王轻垂薄长的眼睑,顿了顿,终于一口气倾诉出来。
"阿微,早在我见过你容貌之前,你就已经住进我心里。是我自愿让你骗,因为我不介意被心爱的女子欺骗,我要的就是在开陈为我一曲饯别的你,我要的就是那般无惧世俗眼光的你,无论是什麽名字,只要是你,就算是欺骗,我亦甘之如饴。"
牧荆清澈的瞳眸蒙上湿气。
心口掠过呜咽般的疼痛,许多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懊悔,释怀,情爱,甜蜜,苦涩。
当年她以为戟王厌恨欺骗,欺他者必死无疑,所以在他身边过的战战兢兢,宫变後身分曝光以为再无转圜馀地,加上鬼星推波助澜,便摧枯拉朽直到没有挽回的馀地。
她怨他不理解真正的她,可其实她亦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他远比想像的还来的宽容,可她只看见他暴戾无常的那一面。不能怪自己心瞎眼盲,只能说人与人之间的坦诚以对本就是难若登天!
此时,戟王突然倾身向前,在几乎要碰到她身子时停了下来。
他俯首,眸色荡漾,她仰颈,唇瓣微颤。
两人视线轻轻地碰触。
他的双目既明亮又幽远,牧荆在里头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所以,你不必再费尽心思欺骗我了,我认定的是你身上独一无二的气味,你别于其他女子的勇气与坚毅,而不是你的名字或是给外人看的容貌。"
彻底溃堤,牧荆泪珠盈睫,泣不成声,紧紧攥住玉妖。
心头压抑住的那些真心话,也险些脱口而出。
她多麽想让他知晓,那些靠在胸膛上的依偎,小女孩似的撒娇,情热时的甜言蜜语,攀住他颈子时的无辜仰望,都是出自她的真情实意,并非演的。
冷心冷情是她,痴迷爱恋也是她,善于逃避的更是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若她真的能做到彻底无情,那该多好。
然而生而为人,便注定要被情爱苦恨给羁绊,想逃也逃不了。
情爱带来甜蜜,却也带来苦恨,而他们俩兜兜转转,最终仍是逃脱不开来。
捋清过往,牧荆不禁悲从中来,欲问苍天为何要这般捉弄他们。
眼见她面容哀伤,戟王犹豫了下,终是将她轻搂于宽阔的怀中,嗓音温柔到几乎将她融化成一摊泥。
"别哭。天寒,若哭湿衣服,你会冻着。"
听此,牧荆更加承受不住,略挣脱开来,转过身去。
她挨不住这般温暖如阳,又破碎似流玉的男人。
戟王自後头轻扣住她的腰,与她的身躯维持着一定距离,像怕惊扰她似地,既卑微又脆弱。
他静静地等着,等她平复心绪,实则他自己亦陷入迷惘。
他将藏于心中的话全都告诉她,也将最脆弱的黑暗面都展现给她看了。
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你为何要亲自去寻杜玄,你又有什麽事情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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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戟王洞若观火的谆谆盘问之下,牧荆只好将也如姜与沙国青年的往事全盘托出。
儿时的记忆,记得不是那麽真切,所以她必须去找杜玄,问他玉佩从何而来,以及失踪十几年的青年人在何处。
只要能确认被灭掉全族的沙国男子便是被也如姜救起的那个少年,同时确认萧震是金煞的馀孽,那麽牧荆几乎能肯定,定是有个师家人在萧震与也如姜邻近碰面之际,把少年送给也如姜的玉佩递到萧震面前,证明也如姜便是救了少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