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战
淡月,疏星,冥冥黑夜。
一只闪烁青光的螭吻兽在风平浪静的海上,领着千艘楼船组成的舰队在夜里迤逦前行。
行经江海交会处的沙洲时,芦苇荡动,船板与沙土生出尖锐的摩擦,眼看就要搁浅,可强悍的船身仍是挺过间隙。
舰队在淮江水刀出巨大裂隙。
月色迷茫。
身着芸黄长衫的男子,面如白玉,尔雅清举,翩翩衣角于水雾中翻滚,犹如立于缥缈云间一英俊书生。
少顷,他踞坐于一纹路清新的芭蕉叶上,样貌很是写意而自在。
一名少年正坐在他对面。
左手把卷轴,右手挟毛笔,斯文无害的凤眼温煦地看着学生,他念念有词了起来。
"论书能否尽言,言能否尽意,来,辩给我听。"
少年学子被难倒了,愣住:"主人,我不会。"
杜玄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耐着性子道来:"这可是大齐士人现今最热门的答辩,咱们就要去拜访他们了,怎能不装点墨水好迎合主人家呢?"
学子额筋抽动:"主人既要灭了他们,何必虚晃一招?"
凤眼仍是不见半丝杀意,任谁来看都不会相信说这话的主人,正领着千艘船舰来势汹汹,即将血洗大齐京城。
"唉,礼尚往来,跟着我这麽久了,你还不懂我这人最是古板守礼吗?"
学子一脸茫然:"确实真不懂。"
杜玄笑了笑,不以为意。
笑意看上去仍是那麽浅淡温润,全然是个极其有耐心,很乐意谆谆教诲学子的好老师。
此时,一名粗旷的将领模样男人,以及几名兵士无声跪立在杜玄面前。
嗓音严峻:"主人,海口城有埋伏,派上岸的下属有去无回,应是我们的行动被发现了。"
岂料,杜玄凤眼眼尾微挑,竟目绽惊喜:"我的谜,终是被她解开了!"
将领疑惑:"她?谜?"
杜玄笑貌滢滢:"无事。"
又略有扼腕地道:"既如此,我们便不得下岸,看来这一局,进攻京城仍是免不了……其实我这人挺心软的,他们若来好好与我说几句,我也不是非得这麽狠心。"
身边人听见心软二字,迳自当成耳边风,连个呼啸也没有,飘然而过。
"主人,那现在该如何做?"
杜玄笑而不言,沉默间唰地一下,手中的卷轴摊了开来。
是一幅长卷,展开来时比一个男人还高。那是杜玄亲自手绘,绘给自己将来羽化升天用的。
当世富贵人家于自己的墓室里,总会有这麽一幅象征墓主得道升天的绢画,上头有蟾蜍,玄鸟,三足金乌,以及一把华伞。
然而,杜玄给自己画的,有那麽些不一样。
他万般满意地欣赏着,娓娓道来画作的特异之处。
"从前杜太公曾告诉过我,人世与天上之间用一只漫天无边的五彩华伞隔开,伞之上是天,伞之下为人间。他还说,华伞以祥云朝夕为里布,雨贝缀云,日金铺锦,月雾笼缎,无人能毁去这道人间与天堂的界线。"
温煦的眼神突然渗入一点严厉。
"不过,今日我要一把火烧了这只华伞,从此天上人间再无分隔,凡人可直通天界,你们人人都可成神。我更不必说,我已然是神。"
明明是如此狂妄疯癫的语气,从杜玄的嘴巴里吐出来却彷佛一点都不奇怪。
衆人露出钦佩至极的狂热目光,仰望这道斯文俊雅的身影,在阴幽月色下似是指出一道灿烂光明的明路,连一旁擦拭着船板的奴人亦现出动容与希望的神情,泫然欲泣。
他,是神。
面色恢复如常,一贯的秀俊纯善,杜玄忽而翻开一本厚重的经书。
随手翻开一页。
上头印着几个大字──
一念清静,烈焰成池。一念警觉,船到彼岸。
写得绝妙,正是他要的。
这世间一切皆是虚幻,唯有仇恨,以及能将仇人烧成灰烬的烈焰,才是真的。
哪里有神呢?都是些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