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口县身受重伤的三皇子戟王被紧急送回京城,皇帝连夜召来宫中数十名太医医治,此刻性命垂危。
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在生死一线间摆荡,太微殿乱成一团。
所有人,除了太医与服侍的宫人得以留在寝殿内,其馀人连同牧荆在内,皆被皇帝轰了出来。
殿外的宫人也不得闲,一个个严阵守在殿外,一旦殿内有任何动静,立刻入内接差。
于此之际,牧荆的心却平静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从窗格中,可以瞥见戟王上身裸着,伤患遍布手臂,颈子,腰腹,而最严重的要属胸口处的伤。
她比谁都清楚他的心口是最脆弱之处,承受不了再一次重击。
看来,他这次没躲过。
数位宫中最资深,医术最精湛的太医,正团团围着戟王施针,切脉,药汁以汤杓喂入,可进去的少,吐出的多。
难怪皇帝连她也不让入,若她在他身边,她只怕什麽都帮不了,还可能会因为过于急切而添乱。
可她还是想替他做点什麽。
她心口有一股讲不出口,也难以排解的钝痛。
于是牧荆看向烧了一夜几虽尚未见底,但已逐渐黯淡的烛火,跟宫人要了把细致的剪子。
太微殿用的东西都是上佳的,龙烛用的竹蕊十足坚韧,蕊心粗硬结实,需得用点力劲才能去除,便是经验老到的老宫人也要剪得手疼指软的。
然而这位看起来瘦弱的王妃仍是心无旁骛地动起剪子来,宫人们看着她用力喀擦几下,一粒粒缠结成心状的灯蕊纷纷坠地。
明亮的灯心一旦离了烛,火光逐渐黯淡,由红至暗,终是彻底失去光度,成了一捏便碎的黑尘。
灯花很快被剔尽。
宫人们不明所以,每个人看得都懵了!
都什麽时候了,三皇子妃竟有心情剪灯花?莫不是夫婿生死不明心情被打击太过要找点事情抒发?
可看她神情平淡,身姿袅然,肤容似净雪,烛光掩映时还有几分动人的意味,不像是心情不好的模样。
那为何在这剪灯花?
宫人们都摸不着头绪。
牧荆剪了一阵後,将剪子还给宫人,迈步离去。
她走之後,本来昏黄的烛火陡地放亮,从廊下到走道底部,一片明亮。
敞亮得有若簪星曳月,煦色韶光。
宫人这才恍然大悟。
王妃无声剪烬是因为太微殿里有个伤重的男人,正需要烛光,越亮越能方便太医救治。
他们一个个担心的都是差事没办好被皇帝砍脑袋,可唯有三皇子妃担忧里头那尊贵皇子的性命。
太子说错了。
三皇子妃并不把自己当成外邦人,而是把自己看做三皇子的妻。
她剔尽灯花,只为让三皇子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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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丁龄的说法,戟王曾在伤重昏迷时,醒来过一次,企图交代一些事。
他很虚弱,却更急迫。
彷佛再不说这辈子就没机会说了。
那时,皇帝老泪纵横,全身趴在榻边,将耳朵贴近老三苍白无血色的嘴唇。
没听见还好,待听清了皇帝气不打一处来,气一气又哭得更狠了!
"都什麽时候了,你竟然一句话也没给你这个便宜爹,心思全都给你媳妇了!算老子白养你了!"
老皇帝哭哭哭。
想当初老三连夜负荆请罪,老实承认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要皇帝撤去一应皇子待遇时,皇帝都没现在这麽气恼!
儿子是不是亲生的,他会没点数?
养都养了,都养出感情了,他又不是走无情帝王路线的,再养个几年是能吃掉他多少大米?
他不说,老三也不说,谁会知道?
可他这般宽宏大量,认别人的儿子做儿子,这个竖子是怎麽报答他的──?
戟王无力挥了下手,意思是劳烦你滚远点去。
好好好,他就是这样报答他的养育之恩!皇帝气得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