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把擀面杖搁在灶台上,转身时手腕上的艾草绳扫过油灯座,火星跳了一下,灭了。她没再点灯,屋外风声低回,草叶擦着门槛沙沙作响。她刚想回身关门,远处却传来一阵驼铃声,由远及近,节奏沉稳,不像是夜里赶路的商旅会有的匆忙。
她停下动作,侧耳听了一会儿。这声音她认得,是常走边道的胡商耶律齐带来的驼队。可这人素来白日进村,从不在深夜露面。她披了件粗布外衣推门出去,凉风扑面,院中月色清亮,照出地上一道长长的影子——来人已经到了院外。
“麦穗家的!”耶律齐站在门外,声音粗粝却清晰,“有信!边关来的!”
她心头一紧,快步迎上去。耶律齐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外头裹着油布,封口用火漆印着边军驿传的标记。她接过时手没抖,指尖却有些凉。拆开读罢,火光映着她的脸,神情未变,只将竹简攥得更紧了些。
“柱子还好?”她问。
“人在戍线,未伤未病,只是匈奴南下,关口吃紧,归期得延。”耶律齐顿了顿,“他托我捎话——‘家中田事,全赖你了。’”
麦穗点点头,把竹简收进鹿皮囊,系紧了绳扣。她抬头看向耶律齐:“你这趟带货,可还顺?”
“粮道封了两日,刚通。”他摇头,“黍米种子难进,我手上只剩三车。”
麦穗沉默片刻,忽然转身进屋,再出来时怀里抱着三个粗布袋。她打开一袋,倒出些粉末在掌心——雪白细腻,泛着淡淡麦香。
“这是我昨夜磨的细面。”她说,“五斗换你一车种子,三车全要。”
耶律齐皱眉:“细面虽好,可这年头谁吃得起?”
“你会卖出去的。”她语气平静,“边关将士啃干饼,若能吃上一口软面,谁不念你一声善心?你拿去军营换酒肉,也强过压在车上。”
耶律齐盯着她看了几息,忽然笑了:“你这妇人,比男人还会算账。”他点头,“换。”
话音未落,天边已泛出灰白。麦穗没回屋,直接去了村中空地。阿禾正蹲在共食灶旁清灶灰,见她来了,忙起身。
“出事了?”阿禾问。
“石柱不回来。”麦穗说,“至少春耕前回不了。”
阿禾愣住,随即咬牙:“那田怎么办?三亩地就靠咱们俩?”
“不止咱们俩。”麦穗从囊中取出竹简,“去把人叫来。能走动的妇人、半大的孩子,全叫上。就说——柱子守边关,我们守家。”
阿禾眼睛一亮,转身就跑。
半个时辰后,空地上已聚了二十来人。有老有少,大多是家中男丁被征走的。麦穗站在石磨旁,手里捧着那袋细面,当众倒出一小撮在陶盘里。
“看见没?这是细面。”她说,“磨一夜,出三斗。谁来轮值?翻地、采菜、修渠,都算工。干一天,午时供一餐;干满三日,换细面三升。”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小声议论:“女人当家,能成什么事?”“田要荒了,我看这麦穗是急昏头了。”
里正赵德拄着铜杖走来,站在高处,冷声道:“妇人主事,不合规矩。你这一套,乱了纲常。”
麦穗没看他,只问阿禾:“磨盘热了没?”
“刚上油,能转。”
“那就转。”她拍了拍手,“第一班,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