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的神色顿了顿,眼神微动,看向胤礽:“保成,你这疤……是哪年留下的?”他语气里少了几分严厉,多了几分不易察的探究。
胤礽下意识将手腕拢进衣袖,语气平淡:“些许旧伤,不值当惊动皇阿玛。”
“旧伤?”康熙往前走了两步,目光锐利如刀,“朕记得你十岁那年,南巡至江宁,御舟遇袭,你扑在朕身前挡了一刀——是不是这道疤?”
赵昌“噗通”跪倒在地,额头抵着青砖,声音带着哽咽:“皇上记性真好!正是那年!殿下为护驾,被刺客的短刀划伤手腕,血流不止,却还死死护着皇上,说‘太子在,皇上安’!”
这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康熙尘封的记忆。
那年江宁的风浪,御舟摇晃间,十岁的胤礽小小的身子扑在他身前,手腕上的鲜血染红了明黄龙袍,却眼神坚定地挡着刺客的刀。
那时他何等欣慰,觉得这儿子虽年幼,却有储君的担当,往后必能承继大统。
随着胤礽长大,储位之争愈烈,索额图的干预、群臣的挑拨,让他渐渐忘了当年的赤胆忠心,只盯着太子的僭越与猜忌。
康熙的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胤礽脸上,先前的怒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动容。
自己这些年对太子的严苛,动辄斥责、罢黜近臣、甚至私下监听东宫动静,美其名曰“为你好”,却从未问过胤礽是否承受得住。
“你为何从不提?”康熙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朕后来问你伤势,你只说‘小伤已愈’,却没说这疤会留一辈子。”
胤礽垂着头,睫毛轻颤,嘴角勾起一抹自嘲:“说与不说,有何区别?皇阿玛后来更看重的,是儿臣是否符合储君的‘规矩’,而非儿臣是否真心护驾。”
说着,声音里带着压抑多年的委屈,“您罢黜我身边的人,说他们是索额图的党羽,可那些人里,有当年陪我护驾的侍卫,有看着我长大的嬷嬷。如今身边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连想说句心里话,都怕传到您耳朵里被曲解。”
“朕……”康熙语塞,他确实是为了太子好,怕他被索额图带偏,怕他陷入党争,可却忘了,太子也是人,也需要信任与温情。
儿子倔强的侧脸,渐渐与那个扑在他身前的小小身影重合,心里五味杂陈。
既然要处置索额图,何必再继续迁怒儿子?
“皇阿玛,”胤礽抬起头,眼底带着红丝,“东宫的空气太闷,儿臣只想出去静一静,想一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何越努力做储君,越让您不满。”
康熙深吸一口气,抬手拍了拍胤礽的肩膀,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几分妥协:“你身边的旧人,朕会让他们回来。只是往后,有事便跟朕直说,别再私自出宫,更别再与你大哥争执。”
说罢,他看向弘晖,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真切的笑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脑袋:“这孩子倒是机灵,帮朕记起了些不该忘的事。”
弘晖被康熙一碰,更不敢动了,只悄悄往赵昌怀里又缩了缩——他不懂大人的争执,也不懂二伯的伤疤为何让威严的皇上变了脸色,只觉得宫里的人,好像都藏着好多说不出的心事。
胤禔站在一旁,看着这父慈子孝的画面,心里五味杂陈,本是来安慰康熙,没成想一道旧伤勾起了康熙的父子情,反倒让太子占了上风。
梁九功适时递上一个白玉瓷瓶,低声道:“直亲王,这是宫里的金疮药,您方才推搡时许是碰着了,回去擦擦。”
胤禔接过药瓶,手心触到冰凉的瓷壁,一阵自嘲:不是一直都知道么,只有保成是皇阿玛的儿子,他不过也是皇子之一而已。
“皇阿玛,儿臣还有差事,先行告退。”
说着,也不等康熙说跪安,便转身大步离去,背影里满是不甘与怨怼……以及落寞。
御花园花开正盛,香气漫出来,裹着丝丝凉意,落在朱红宫墙上,弘晖一手牵着康熙,一手拉着胤礽,恣意地走在宫道上,第一次享受帝王毫无底线的宠溺,心有些飘飘然。
转眼,又是一年端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