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身
医院的病床终日沁着彻骨的寒凉,那是积年累月下来的,单凭人的体温是捂不热的。生命在这里流逝,每一缕魂的消散都要消耗着床上为数不多的阳气,因此病床总是个让人忌讳的存在。
贺清舒侧躺在病床上,脊骨抵着坚硬冰冷的护栏,那感觉并不陌生,身後的护栏很像是一杆竖抵在背上的枪,可惜鼻尖并没有尘土硝烟的味道,只有那有些冷的消毒水味道。
祝荣躺在他的臂弯里睡得很熟,像是一只流浪很久的猫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巢xue。
病床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来说还是太狭窄了,贺清舒只能保持着侧卧的姿势,小心的让出更大的空间,可惜两个人还是紧紧地贴在一起,严丝合缝。
怀里的祝荣轻得像是一缕魂,飘在病床上又被厚重的被子压了回去,整个人处在一个半飘半落的游离状态。
贺清舒将祝荣的胳膊塞回被子里,一圈金色在他的手腕处晃了一下,贺清舒轻轻的撩起袖口,看见了那个金手镯。
祝荣太瘦了,那镯子在他的胳膊上空档的晃悠着,时不时的硌着他的骨头。
可他的荣哥还带着这个,带着他的聘礼,等着他的爱人回家。
贺清舒的唇轻轻印在祝荣的脸上,他的脸颊瘦而小,捧在贺清舒粗粝的手心像是一小块瓷。
祝荣早就瘦得脱相了,可惜上天总是怜惜这个苦命人的容貌,却不曾想美人的苦痛更让人唏嘘。
他本生着一张婉约模样,却因为经年的疲惫多了几分哀伤。
他的五官也因瘦削而多了几分凌厉。那本细腻白皙的皮肤变得更白了,苍白的脸上少了几分鲜活却多了几分疏离。
这些年他受苦了。
祝荣有些不满于睡着被打扰,有些愤愤的蹙起眉毛,但又因为喜欢这味道,又将自己的脸埋进贺清舒的衣领里,像是只憨憨的小动物,只顾着将头藏起来,屁股还漏在外边。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夜灯,贺清舒却睡意全无。
他又想起祝荣意识不清醒时那愤恨的眼神,他的荣哥还是恨他的吧。
那样的眼神他不曾见过也不忍去回想,现在他只想守在他身边,日久天长,一生不离。
贺清舒半睡半醒了一会,就被一声巨大的噪音吵醒,是有人用力地闯开了病床门,还有重物落地的杂音。
贺清舒下意识的拥紧怀里的祝荣,祝荣也不安的往他的衣领里钻着。
贺清舒转头一看,门口立着以为长发瘦高的男人,穿着一件干练的黑色西装,只是纤长的脖颈上系着一条砖红色的丝巾,显得有些突兀但又勾着人的视线移不开。
那人有些风尘仆仆的,身边还倒着一个大行李箱,正是造成噪音的罪魁祸首。
来人正是芍药。
四年未见的芍药依旧光彩夺目,时间并未给他增添寂寞沧桑,反而在阅历的累积下多了几丝风情。
他就像是将要成熟的浆果,马上就要溢出香甜的汁水。
怀里传来了几声不满的鼻音,像是在气愤被人扰了好梦,但更像是在撒娇,贺清舒轻抚着祝荣的背安慰道,
“是芍药哥回来了,你再睡一会。”
“他怎麽回来了?”
祝荣的鼻尖贴在贺清舒的胸膛上蹭了蹭,清醒了几分才从他的怀抱里钻了出来,探出头问立在门口的人。
“你怎麽回来了,国外那批货不是要跟到月底麽?”
芍药看着床上腻歪的两个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觉得自己就是多馀费这心思,一下飞机就直接赶过来。
现在倒好,现在有一种出门办事的小妾回来给床上的主子请安的感觉,一会是不是还得打水伺候两人事後啊!
可这一腔怨气也不好发在他亲爱的祝荣身上,就转而对着那张酷似贺清仲的面孔嘲讽道,
“贺老三你出息了,刚回来就能把小荣折腾到医院。”
祝荣羞得满脸通红还不忘对芍药解释着,“不怪他,是我一直不注意身体。”
“哎呦你现在知道了,天天熬夜工作,不吃饭光酗酒的时候谁劝都没用,现在记起来自己还是个肉体凡胎了。”
祝荣刚想狡辩几句,就见贺清舒的脸色阴沉,像是马上要落下雨来,不由得缩了缩身子疯狂的像芍药使眼色。
芍药也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这两个可怜人这四年里过得都不好,就及时的错开了话题。
“贺老三你怎麽剪了个寸头,像是刚从狱里放出来似的。”
芍药细细打量着贺清舒,四年的时光磨去了他最後一丝青涩,他的五官已经有了成熟的锐利。前线的阳光与太阳为这张脸平添了几份粗狂的野性。
而变化最大的还要数那双眼睛。
那双澄澈一眼望得到底的眼睛,如今变得冷厉坚毅,像是一双孤傲的鹰,无论看谁都像是在瞄准猎物。
这双眼睛,很接近那双眼睛。
芍药的手不自觉的摩挲在无名指上那枚与他格格不入的大金戒指上,那枚戒指已经被盘得圆润暗淡了。
“好打理,这样很难看麽?我不剪头发了我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