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芥菜(二)
景夕依靠浅紫色天芥菜才能勉强挽回的心情在见到景兴邦的那一霎那烟消云散。
鹤渚的夏季一如往常的闷热,高远深蓝的天空下绽放数朵高积云,远方绿树成荫,身着校服的少年三两成群结伴而行,惊风掠过枝头,吹的树叶一阵摇晃,连带着走在绿荫里的景夕也站不稳。
接近三十个小时的清醒让她头痛欲裂,她疲惫,可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数块巨石压在心里,连日高压之下,眨眼对景夕来说都像是一件费力的事情,更何况打起精神来去见景兴邦。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排斥见他。
尽管不想承认,尽管心里还是有很多对景兴邦昨日放她鸽子的失落,可去往南门口的景夕,依旧是想要见景兴邦一面的。
她太想要一个坚定的回答了,她只想在告诉景兴邦捐骨髓的事後,听见景兴邦对她说出那句“不可能”。
她在心里恳求景兴邦能站在自己这一边,说出来那声不。
景夕又一次没出息的心想,只要景兴邦在听见这句话後做出哪怕是一点站在她这边的反应,她都会不计前嫌,忘掉之前所有的不好。
面色苍白的少女缓慢的走在命运的道路上,对着至亲再一次放宽自己的底线,她的原则为亲情让步,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命运也在不知不觉间,随着这退让而发生改变,二十分钟後,现实推她坠落悬崖。
景夕和景兴邦去了南门的一家餐馆,景兴邦今天好像很累,这一路上,他都没怎麽和景夕说话,只是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向景夕。
餐桌上的菜格外丰盛,景兴邦今日格外大手笔,一连点了好几个菜,眼也不眨。
景夕看着他一改往日的作风心下有些疑惑,他平日里素来不舍得在吃饭上花钱,今日怎麽格外的豪放了?
景夕垂下眼没说话,景兴邦也没有,他放下菜单後,依旧是用先前那种眼神盯着景夕。
快餐店里人来人往,在这里吃饭的,大多数都是来看望学生的家长,或亲切或关怀的话语传到了景夕的耳边,有那麽一瞬间,她想擡起头看向景兴邦的眼睛,告诉他事情所有的始末,那些在学校里的委屈,郁冬灵的要求,还有他放自己鸽子的时候,心里的那些失落。
可是当景夕真的擡起眼睛来看向景兴邦的时候,她又不忍心那样做。
景夕看着面色憔悴的景兴邦红了眼眶,她偏过头去,咬紧牙关不肯出声。
她在和黎旭的对话里懂得了恶言带来的寒冬,她不想景兴邦伤心。
得知前因後果的景兴邦眼中冲出来大片的酸涩。
母亲要求她为继弟捐骨髓,父亲也毫无征兆的放了她鸽子,明明景夕受了那麽委屈,可她在面对景兴邦的时候,却也没有一句责怪。
景兴邦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
他的景夕,什麽时候变得这麽会忍让?
这麽善良,这麽心软,受了委屈也只往肚子里咽,等他将来魂归西天,她受欺负怎麽办?
饭店的欢快声仍在继续,快餐台前人来人往,年轻的服务员把两人点好的饭放在桌上,食物的热气遮住了两人各自因为心事而红了的眼睛,景兴邦在热泪里拿起来筷子,忍住情绪递给景夕,他假装平静的问她:“怎麽了?”
景夕摇摇头,大颗的眼泪随着她的动作飞出,落在地上消失不见,景夕拿着筷子低下头去扒了两口米饭,可还没咽下去,就一阵作呕。
咽也不是吐也不是,那口饭和她的委屈心事一样,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景兴邦见状急忙抽出来一张纸巾递给景夕,景夕接过後随即侧头弯腰,好一会才擡起头来。
原本就红的眼眶因为食物的戏弄变得更像滴血,景兴邦拧开一瓶水递给她,景夕却没喝。
她很不舒服,现下那瓶水会极大程度的缓解景夕的难受,但她却没有着急喝水,反而是捏着瓶身,擡起眼睛来对着景兴邦满脸倔强的问:“昨天,你为什麽没有来?”
身体太难受了,可她的意识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无数的声音折磨着景夕,那颗心脏被反复拉扯,剧烈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绝望下,她必须向景兴邦要一个答案,一刻也忍不了了。
景夕想,她撑不住了。
再这样下去,她会崩溃的。
景兴邦看着景夕含泪的眼睛别过头去,他的手不知何时开始颤抖,手背的青筋骤然突出,指甲掐进自己的掌心,力度却不够,景兴邦又死死的掐住自己的大腿让自己维持冷静。
“忙起来没看时间,擡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景兴邦听见他自己这样说。
“是吗?”
景夕又问:“那後来为什麽没给闻老师打电话?”
“忘了。”
景兴邦咬着牙装出来一副平日里的模样,快餐店门口进来两个高大的男生,服务员热切的上前询问对方想吃什麽,景兴邦在这热闹的背景音里收起来自己的情绪,对着她打岔说:“来来,先吃饭。”
景夕却摇摇头。
过去的时候她一再忍耐,选择顺从,可现下她累了,不想配合景兴邦继续饰演家和万事兴的戏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