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但不止于此。”黎梦还指尖划过米仓道险峻的轮廓,“秦得蜀地,方能顺江而下伐楚。今日梁州之于我等,恰如昔年巴蜀之于强秦,”她突然将一枚黑子重重按在梁中,“此地一得,可断南梁荆襄粮道,困其于江淮!”
淳于坚眸光骤亮,他太熟悉这谋算,三年前的兖州,她便是这般以盐铁贸易绞杀豪族。
黎梦还展开一卷竹简,声音如冰泉击石,“司马错当年有言:‘夫蜀,西僻之国也,而戎翟之长也,取其地足以广国,得其财足以富民,而今梁州豪强割据,恰似古蜀国杜宇氏内乱。南郑张氏垄断朱砂,米仓道七姓把持盐铁,彼此倾轧不休,此天赐良机!”
“但蜀道之难甚于用兵。”燕重皱眉,“剑阁丶米仓道皆一夫当关,强攻恐十不存一。”
黎梦还微微一笑,示意侍从擡入两口木箱。箱开时,满堂俱惊。一箱堆满雪白的兖州井盐,另一箱则是泛着青光的雍州刀坯。
“梁州山民缺盐久矣,豪强却擡至斗盐千钱。”她拈起一撮盐末任其流泻,“我们以半价抛售,先乱其市。”
淳于坚一下明晰了她的思路,立刻接口:“再断其铁!”
黎梦还指尖敲打钢坯,“探报称南郑铁矿近日塌方,若恰好有雍州商队贩售精铁?”
百里融倒吸冷气,这是要诱使豪强自毁根基!
淳于坚拔剑划地,在沙盘上劈出三道箭头:“某愿亲率轻骑出散关,佯攻阳平关。”剑尖一顿,“但真正杀招在……”
“在沮水。”黎梦还接过话头,将一面赤旗插在舆图西北,“燕将军率五千人扮作粮商,沿沮水筑堰屯田。待豪强联军被牵制在阳平关时,”她手指猛然向东一划,“便是我们夺取米仓道之日!”
百里融沉吟半晌,突然发声:“梁州巴人部族与豪强世仇,或可引为助力?”
黎梦还唇角微扬“三十年前,梁中太守屠灭巴人祭坛。我们只需归还其祖地,再许以盐铁自治……”她眼眸流转落在淳于坚的面庞上,“广泽公可记得兖州如何收服流民?”
淳于坚看着她那灿若星辰的眼睛,忍不住嘴角也扬起,朗笑:“予其田亩,免其徭役!”
议至深夜,当衆将拜领虎符後退下,连元登都被黎梦还哄着去睡觉,但他听了一脑子的纵横捭阖,兴奋得想要翻跟头,便偷偷留在廊下,悄悄看着黎梦还和淳于坚说话。
黎梦还卸掉了方才上位者的威势,只懒散地倚在桌案,像只猫儿一样仰着脸,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琴弦。
淳于坚似乎看得出神,半晌想到要说什麽,才温柔开口,语调中丝毫没有之前的峥嵘,“阿梦你该早些安寝了,之前是事务千头万绪,才要点灯熬油。如今雍州民生清明,伐梁州也需要时间准备,须几年之数,我们迢迢不绝才好。”
黎梦还欠了欠身,打了个哈欠说,但眼神却仍然狡黠,“广泽公,这些日子可累苦我,如今已经恢复了正轨,不若我悬了官印,回兖州山林里悠哉快活。”
淳于坚面露紧张,带着一点自己不曾察觉的央告,“不成的!你若走了,肯定是不成的!你也别这样怪声怪调地叫我!你也知道的,我只想领兵打仗,做万人莫敌的大将军。什麽政务民生经济别扔我肩上。”
黎梦还看着他蹙起的眉头,不由得失笑。
前世今生,他都是这样。
一颗不染尘埃的赤子心,清澈透亮仿若琉璃。
她知道的,把雍州刺史的位置安在她的头上,淳于旧部有许多不满,毕竟做氐族圣巫女是一回事,成为一把手就是又一回事。但他说着不爱管事,弹压这些非议却是最敏捷的。
就像当年,他做了天王,她的头衔,不断加加加加到厌倦。从中书侍郎丶咸阳内史丶辅国将军丶居中宿卫丶仆射丶京兆尹丶太子詹事丶吏部尚书丶散骑常侍丶开府仪同三司丶一路干到车骑大将军丶使持节丶大将军丶冀州牧丶司隶校尉丶大都督中外诸军事丶中书监丶尚书令丶太子太傅丶丞相,最後甚至连清河公的位置都擦好了给她坐。
“不哄你玩了坚头。但我要考考你。”她弯着眉眼笑眯眯地盯着瞧,“你可知,当年秦将司马错伐蜀前,曾言‘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你可解其意思?”
淳于坚被她看得浑身发紧,铁甲铮然作响:“我们要争的,既是梁州粮仓,更是这‘市’,是天下人心。阿梦你等着瞧,让我为你劈开这蜀道天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