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扼着崔勉咽喉的手一紧,只听“咔嚓”轻微一声脆响,崔勉的挣扎彻底停止了,脑袋软软地歪向一边。元登像丢开一件垃圾,将尸体随手掷于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声响。
看着地上崔勉死不瞑目的尸体,看着元登那煞神般的身影,所有豪强家主的心都沉到了谷底,浑身冰凉。
黎梦还的目光再次转向面无人色的李雍:“李老宗主,博陵田産与丁口之事,本都督给你三日。三日後,我要看到完整的田册丁籍,侵吞田産所得钱粮的七成入库。否则……”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雍身後那些惊恐的子孙,“崔勉的下场,便是榜样。赵郡李氏的清名,是继续传下去,还是就此断绝,全在老宗主一念之间。”
李雍浑身剧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老泪纵横:“老朽糊涂!老朽糊涂啊!谢都督开恩!谢都督开恩!老朽定当竭尽全力,三日之内,必定给都督一个满意的交代!绝无遗漏!绝无遗漏!”
他身後的子侄也慌忙跟着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
黎梦还不再看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其他战战兢兢的豪强家主:“诸位,新政推行,清丈田亩,核实丁口,势在必行。黎某并非要绝诸位的生路,而是要斩断依附在冀州万民身上的吸血蛀虫!让这冀州之地,真正成为安居乐业之所!有功者,朝廷不吝封赏,良田美宅,荫及子孙。若再有人阳奉阴违,行那隐匿抗拒丶煽风点火之事……”
她的目光落在崔勉尚温的尸体上,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不敢!不敢!”
“谨遵黎都督号令!”
“我等定当全力配合新政!”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慌乱而恭敬的应和声,再无半分之前的倨傲与试探。
黎梦还微微颔首,仿佛刚才的雷霆手段只是拂去了一点微尘。她重新执起银箸,夹起面前案几上的一片薄如蝉翼的炙羊肉,姿态从容优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诸位,请。”她淡淡说道。
寿宴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继续。
丝竹之声再次响起,却再无人有心欣赏。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食不知味。
黎梦还偶尔与邻席强颜欢笑的李敬,说上两句无关紧要的闲话,仿佛刚才的腥风血雨只不过是一场幻梦。
宴席将散时,黎梦还放下酒杯,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後的穿透力:
“《论语》有云:‘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她顿了顿,唇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丶冰凉的弧度,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但我想圣人亦是肉体凡胎,不一定句句都要奉若圭臯。今日之後,诸位可还觉得,女子……难养?”
无人应答。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寒风卷过坞堡高墙的呜咽。
黎梦还起身,玄狐裘氅拂过冰冷的地面。元登紧随其後,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百里融和苜安带着冰冷的笑意,最後扫了一眼席间那些面如土色的豪强,也快步跟上。
归德堡沉重的大门在黎梦还身後缓缓关闭,将那片压抑的繁华与惊悸隔绝在内。
堡外寒风更烈,吹动她鬓角的发丝。元登沉默地牵过她的坐骑。
“传令,”黎梦还翻身上马,声音在寒风中异常清晰。
“自明日起,各郡县张贴告示,广开招贤馆。凡通晓律令丶精于算学丶熟稔农桑者,无论出身寒门白身,皆可应征。考核录用者,授郡县佐吏,司田亩清丈丶丁口编户之事。”
她要在这盘根错节的冀州旧土上,亲手插入一把把属于新政丶也属于她的尖刀。这些来自底层的寒士,便是撕开豪族垄断丶将根系真正扎入冀州大地的触手。
“遵命!”元登沉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马蹄踏碎寒霜,一行人马在凛冽的北风中,向着州府邯郸的方向疾驰而去。
身後,那座名为“归德”的庞大坞堡,在铅灰色的苍穹下,沉默地矗立着,仿佛一头被暂时拔去了利齿的困兽。而冀州的盘根错节,才刚刚被撬开第一道缝隙。
冀州的秋意已深,旷野上衰草连天,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撞在邯郸城新补的斑驳城墙上。这座曾经东燕在河北的重镇,如今成了黎梦还掌控北方的枢纽。
肃清顽抗的零星战火早已熄灭,真正的硝烟,此刻却在无形的战场上升腾——
如何将这千疮百孔丶盘根错节的冀州,真正纳入囊中,化为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