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站在了玄甲军的巅峰。成为黑甲怒潮之中,在淳于坚麾下成为了一柄最锋锐丶最致命的穿喉之箭!
鸾驾外,风雨如晦。
黎梦还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卷宗纸张的冰冷触感,以及前世刑部大堂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她看着泥泞中跪着的钟离释,看着他背上那道在湿透的破布下若隐若现的旧疤轮廓,看着他此刻那双如同出鞘骨箭般冰冷沉静丶直刺人心的眼眸。
前世,他是蒙冤的死囚,在绝望的深渊里被淳于坚的剑光拖出,最终用敌人的尸骨铺就了通往玄甲军第二把交椅的血路。今生,他是撕裂雨幕的穿喉之箭,在她与淳于坚的眼前,以三箭涤荡污浊,宣告了他的归来。
命运的轨迹,在这一刻,因一场暴雨,一次屠戮,三支骨箭,轰然交汇。
“钟离释。”
黎梦还的声音穿透锦帘,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落在风雨之中,“起来说话。”
徐州行辕,风雨声被厚重的门帘隔绝在外,只馀下檐溜急促敲打石阶的声响。
侧厢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丶汗水的酸馊味,以及草药煮沸後清苦微涩的气息,几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钟离释被安置在一张铺了素白细麻布的长榻上。
他依旧沉默着,如同山岩,只是眉宇间那层仿佛与生俱来的丶拒人千里的冰冷霜雪,在行辕暖融的灯火下,似乎被烘得薄了些。
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激战後的脱力感,终究在他强撑的躯壳上刻下了痕迹。
他闭着眼,胸膛随着呼吸缓慢起伏,额角有未干的水痕,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穆昭示意两个手脚麻利的药童按住钟离释的肩臂,自己则拿起一把锋利的银剪,小心翼翼地去剪钟离释身上那件看不出原色丶被血污丶泥泞和雨水浸透後硬结如铁的破烂猎装。
“嗤啦……嗤啦……”
布料撕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随着猎装被一片片剥离丶褪下,一具饱经风霜丶伤痕累累的躯体逐渐暴露在跳跃的烛火下。烛光柔和,却残酷地照亮了那上面纵横交错的印记。
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肩胛斜贯至右腰脊那道深褐色的旧疤,如同一条巨大的蜈蚣,盘踞在古铜色的皮肤上,狰狞地诉说着过往的残酷。在这道主疤周围,还散布着数道颜色稍浅的鞭痕丶几处圆形的烙铁焦印,以及更多细碎的丶新旧交叠的划伤和淤青。
新的伤口,是今日在断崖攀援搏杀时留下的几处擦伤和裂口,皮肉翻卷,边缘渗着新鲜的丶混着泥污的血丝,在烛光下闪着暗红的光泽。
然而,当穆昭用浸透了温热药汁的细葛布,仔细擦去钟离释脸上丶颈间丶胸膛上最後一片顽固的泥污与血痂时,室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浑浊的污水顺着长榻边缘流下,滴落在下方的铜盆里,发出轻微的回响。
烛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吸引,贪婪地流泻在他被濯洗干净的肌肤上。
那并非养尊处优的白皙,而是经历过烈日风霜打磨後的匀净蜜色,此刻却泛出一种奇异的光泽,如同深埋地底多年丶一朝重见天日的寒玉,温润之下蕴藏着凛冽的质感。
肩颈的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锁骨平直清晰,在烛光下投下深邃的阴影。
下颌的轮廓收束得极紧,线条如刀削斧凿,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馀的赘肉。
高挺的鼻梁如同山脊,在侧脸上投下挺拔的剪影。即使他依旧闭着眼,眉骨与眼窝构成的深邃轮廓,已隐透出一种沉静而锐利的美感,与他之前那副泥泞血污丶如同山魈野人的模样判若云泥。
药童们小心翼翼地完成了清洗,穆昭亲自调制了止血生肌的深褐色药膏,用光滑的玉板蘸取,准备涂抹在钟离释几处较深的新伤口上。
钟离释缓缓睁开了眼。那双眼睛在洗去泥污和血丝後,如同被山涧寒泉濯洗过的墨玉,深邃丶沉静,眼尾的弧度却微微上挑,敛去了几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平添了难以言喻的丶近乎冷峭的俊逸。
他坐起身,动作间牵扯到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一声未吭,只是沉默地接过婢女手中的衣物。
他背转身,当着衆人的面,动作利落地换上那身干净的素麻中衣。
粗糙的麻布贴在他精壮的身躯上,勾勒出宽肩窄腰丶块垒分明的轮廓。他随意地束起尚带湿气的墨黑长发,用一根同样素色的布带在脑後松松一系。
当他束好头发,再次转过身来时,室内所有婢女的呼吸都一滞。
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那个挺拔如孤松丶静立如寒玉的身影上。
烛火跳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洗尽铅华,褪去血污,那是一种摒弃了所有浮华雕饰丶纯粹到极致的俊美。
眉如墨画,目若寒星,鼻梁高挺,唇线紧抿而分明。素净的麻衣非但没有减损他半分光彩,反衬他通身气度愈发清冽孤高,如同雪後初霁的远山,带着遗世独立的疏离与锋芒。
他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却仿佛吸走了室内所有的光亮和气息,一块刚刚拂去尘灰丶露出惊世玉色的璞璧,每一寸线条都蕴含着天地造化之力。
穆昭把手中的玉板递给药童,她悲悯的目光深深凝视着钟离释的面庞,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更久远的时光深处那个惊艳了岁月的长公子。
许久,她才长长地丶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叹息里饱含着阅尽沧桑的复杂况味。
有惊艳,有追忆,更有一种深沉的忧虑,“美玉无瑕,却最招刀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