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时节动京城
黄河初冻时,三千精锐出金城。
祖秀的玄甲军不同寻常,骡马皆钉复合蹄铁,粮车裹着桐油浸过的竹席。
最奇的是其中还有百辆雷火车榆木车厢蒙生牛皮,内藏绞盘驱动的三弓床弩,弩臂以灌钢法锻造,寒光渗进皮蒙子缝隙。
朔风卷过乌鞘岭,刮得裸露的岩石发出呜咽。
突厥俟斤阿史那啜勒马山巅,皮袍裹着铁甲也抵不住寒意。他眯眼俯瞰,汉军车队在狭窄谷底蠕动,黑点连成细线,缓慢攀爬着覆满坚冰的陡坡,像一队负重的黑蚁。
“下马!”阿史那啜嗤笑一声,声音被风扯碎,“让儿郎们暖暖手脚。汉人的笨车,爬不上这镜子坡。”他笃定,等那些车马挣扎到隘口下,疲敝之师正好让滚石碾成肉泥。突厥骑兵纷纷下马,呵着白气,搓着冻僵的手指,靴子踩在积雪上咯吱作响。
未时三刻,日头偏西。车队在距隘口三百步处,毫无征兆地停下了。
山风送来细微的号令。车队中几辆蒙着厚重油布的雷火车上,油布哗啦一声被猛然掀开,露出底下寒光凛冽的床弩。绞盘转动,绳索绷紧,那声音低沉连绵,如千万只蜂虫在狭谷中同时振翅。
“嗡——咻!”
铁矢离弦的尖啸骤然撕裂寒风!那不是寻常弩箭,矢尾带着特制的铁环,破空之声格外凄厉刺耳,这正是穗心改良的鸣镝箭!
百支铁矢如毒蜂扑巢,狠狠钉入隘口上方陡峭的冰崖,深及箭羽!
几乎同时,车阵中抛出飞索,精准地扣住箭尾铁环。三百名黎军健卒,脚蹬特制的三齿钉靴,口衔短刃,如猿猱般缘索疾上。他们腰间悬挂的皮囊随着攀爬晃动,赭红色的矿粉簌簌洒落,在刺眼的冰坡上迅速洇开一片片刺目的赤褐色。
阿史那啜瞳孔骤缩,厉声咆哮:“放滚石!快!”
山顶的突厥兵慌忙推动早已备好的巨大礌石。巨石隆隆滚下,带着千钧之势。
然而,预想中顺溜如镜丶碾碎一切的场面并未出现。
沉重的石头撞上那片新染的赤褐冰面竟像醉汉般猛地一顿,随即开始迟滞丶打滑丶歪斜,在陡坡上蹦跳着失去方向,最终卡在冰棱间,徒劳地震落一片冰屑。
就在这混乱的刹那,黎军陌刀手已攀至隘口边缘。
冰冷的刀锋映着残阳,在隘口狭窄的冰崖上骤然亮起一片死亡的寒光。
刀光过处,血线飙射,瞬间染红了冰壁,温热的气息在寒风中腾起白雾。
半天之後,残阳如血,沉沉压在西边山脊。祖秀站在隘口最高处,冰冷的铁甲被馀晖镀上一层流动的金红,衬得那张年轻却棱角分明的面庞熠熠生辉。
她蹲下身,玄甲摩擦发出轻响,指尖拈起一撮沾血的赭色粉末,搓了搓,声音带着满满的赞许:“繁缕尚书发现的这赤铁矿渣,用在此处真是妙哉,比粗砂更涩,更趁手。”
七日後,玄甲军兵临凉州城下。
昔日刺史府早已插满突厥狼旗,城门被三层浸透的湿牛皮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祖秀勒马阵前,并未下令攻城。她目光扫过城南蜿蜒的党河,冰面下水流暗涌。
“架翻车。”
工兵营迅速行动。十座巨大的龙骨水车被架设在冰层凿开的豁口旁。沉重的木轮在冰水中转动,冰冷的河水被巨大的铜叶一斗斗提起,哗啦啦倾泻入新挖掘的陶土管道。
这些地龙如同潜伏的巨蟒,蜿蜒着直通凉州厚重的夯土城墙基脚。
城头,突厥守将骨咄禄扶着冰冷的垛口,看着梁军古怪的举动,放声大笑,声震四野。
“哈哈哈!汉狗婆娘想淹城?痴心妄想!这城墙是沙子混着草筋夯出来的,喝多少水都撑不破!”笑声还在城头回荡,脚下的大地深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丶持续的轰鸣!
骨咄禄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骤变。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城墙在微微震颤。
水流沿着那些埋入地底的陶管,无声而汹涌地渗透丶浸泡着城墙赖以支撑的夯土根基。
夜幕降临,凛冽的朔风毫无预兆地骤起,如刀割面。
白日里被水浸润的夯土,在酷寒中迅速冻结丶膨胀。
卯时,天色未明。一声沉闷如霹雳的巨响猛然炸开!
凉州城墙,在守军惊骇目光中,由内而外崩开一道巨大的裂口,砖石泥土混合着坚冰,轰然坍塌,露出一个三丈馀宽的狰狞豁口!豁口内,是突厥士兵惊恐扭曲的脸。
黎军的喊杀声震天动地,踩着冰碴和残砖冲入城内。
城外的翻车仍在不知疲倦地转动,铜叶带起的河水漫过城墙的废墟,在破晓的严寒中迅速凝结,形成一片映照着冲天烽烟和血色身影的巨大冰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