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守在这里,用身体护着这些不能受冻的画作和手稿,宁愿自己冻僵?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怒火交织着涌上贺凛心头。他不再废话,弯腰,试图将江郁连同他怀里那个包裹一起抱起来。
“放开……”江郁虚弱地挣扎了一下,但冻僵的身体根本使不上力。
“别动!”贺凛低吼一声,手臂用力,轻易地将人打横抱起。江郁很轻,抱在怀里,像抱着一捧易碎的雪。那冰冷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来,让贺凛的心揪得更紧。
他抱着江郁,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出画廊,回到风雪肆虐的街上。越野车就停在街区口,短短一段路,却走得异常艰难。贺凛将江郁小心地塞进开着暖风的车后座,自己也迅速钻了进去。
车内温暖的空气瞬间包围了他们。贺凛拿过准备好的厚毛毯,将江郁严严实实地裹住,又拿出保温杯,倒出热气腾腾的姜茶,递到他嘴边。
江郁靠在座椅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发抖,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他没有拒绝,就着贺凛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姜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活过来的暖意。
贺凛看着他苍白的脸,冻得发紫的嘴唇渐渐恢复一点血色,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一点。但他胸口的闷痛却丝毫未减。
车子在雪中缓慢行驶,车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运作的声音和彼此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许久,江郁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放下杯子,目光转向车窗外白茫茫的世界,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那幅画……谢谢你。”
贺凛浑身一僵,猛地转头看向他。
江郁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侧脸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我知道那两家的情况。”他继续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你拍下来,是最好的结果。”
贺凛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以为的滔天怒火,他以为的彻底决裂,原来……江郁都懂?
“但是,贺凛,”江郁终于转过头,看向他。那双眼睛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湿润,但眼底的神色却清晰而冰冷,“我不需要这种保护。”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贺凛心上。
“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替我决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更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赎罪。”
“我的画廊,我的艺术家,我的路……该怎么走,我自己会决定。哪怕摔得头破血流,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贺凛看着江郁那双冷静得近乎残忍的眼睛,所有准备好的解释,所有潜藏的希望,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他所以为的“正确”,他所以为的“保护”,在江郁这里,依然是另一种形式的傲慢和侵犯。江郁要的,从来不是被妥善安置在温室里,而是拥有在风雨中行走、甚至跌倒的权利。
而他,似乎总是在用错误的方式,表达着那份迟来的、笨拙的……心意。
贺凛颓然地靠回座椅,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紧张而攥得发白的拳头,哑声问:
“……那我要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不再犯错?
怎么做,才能……靠近你?
江郁沉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在外呼风唤雨、此刻却像个迷路孩子一样的男人。风雪拍打着车窗,发出沉闷的声响。
过了很久,久到贺凛几乎以为不会得到回答。
江郁才极轻地、几乎叹息般地开口:
“像对待那盆南天竹一样。”
“别浇太多水。”
说完,他重新转过头,闭上眼,将半张脸埋进厚厚的毛毯里,不再说话。
像对待南天竹一样……
别浇太多水……
贺凛怔怔地回味着这句话,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致的寒冷和绝望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只是一个……或许可以尝试的,新的开始。
他的心像被悬在悬崖边
风雪夜后的城市,在抢险车的轰鸣和扫雪机的吞吐中,艰难地恢复着脉搏。贺凛将江郁送回了画廊附近的公寓——那是江郁自己的住处,一处简洁到近乎空旷的空间,与贺凛那个冷硬的样板间截然不同,这里至少还残留着些许生活的气息,比如窗台上几盆耐寒的绿植,和随意搁在沙发上的翻旧的艺术杂志。
贺凛没有停留,将人安顿好,确认暖气充足,又默不作声地将带来的食物塞进冰箱,便离开了。整个过程,两人几乎没有交流。江郁裹着毛毯坐在沙发上,看着贺凛高大却透着一丝笨拙的背影在厨房和客厅间沉默忙碌,最终消失在门后,他垂下眼睫,盯着地毯上某一处纹路,良久未动。
那句“像对待南天竹一样,别浇太多水”,像一句箴言,刻进了贺凛的骨子里。他不再试图用任何形式上的东西去“填补”或“证明”。他撤走了所有可能被视为“关照”的隐形安排,包括那个在雪夜后他悄悄增派、远远跟着江郁以确保安全的保镖——尽管撤走时,他的心像被悬在悬崖边。
他开始了一种极其克制,甚至堪称“消极”的靠近。
他依旧会去江郁可能出现的艺术场合,但不再试图创造交谈的机会。有时,他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确认那人一切都好,便悄然离去。他注册了一个没有任何个人信息的社交账号,唯一关注的是江郁画廊的官方账号和几位与江郁交好的评论家。他通过那些发布的展览信息、艺术家动态、甚至是偶尔的行业吐槽,碎片化地拼凑着江郁的生活和工作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