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斜的日光透过窗棂,在她眼底投下细碎的影子。
“不。”他摇头,目光沉静地迎上她的视线,语气肯定:“现在觉得,这样才更衬你。”
她提起初沸的水,烫杯温壶,水汽氤氲中,声音平和而起:“小时候读书,信的是‘书中自有千钟粟,黄金屋’。觉得字字句句,都是向上的阶梯。”
她将第一道茶水淋在茶宠上,热气蒸腾。
“後来经历世事,才发现,书真正的力量……不在于它能带你抵达多高的位置。”她顿了顿,擡眼看他,目光清澈见底,“而在于在你坠落时,能给你一个无声的缓冲。”
她将一盏清茶推至他面前。
“所以你看,”她唇角有一丝清淡的笑意,“人生不止需要攻城略地的野心,更得有安营扎寨的本事。这些书,就是我的营寨。”
茶香袅袅中,她望向那面书墙,声音变得悠远:
“它们让我知道,古往今来,悲欢离合,圣贤凡人,其实都走在同一条路上。”
她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他:“读懂了他们,也就安顿了自己。”
温澈礼凝视着她,目光深邃。
他的声音平静而笃定:“所以,安顿了自己的人,才有真正的力量去安顿他人。”
她望着他,感觉心尖像被羽毛极轻地挠了一下,眼底的笑意,真切地漾开了。
窗外,日头渐渐西斜,给院子里的梅树拉出长长的影子。
赵姨轻叩门扉,探身笑道:“小姐,温先生,晚饭备好了。今儿天冷,做了些暖身的,现在用吗?”
苏昭质看向温澈礼,他微微颔首:“麻烦了。”
移步至小餐厅,桌上已摆好四菜一汤,热气氤氲。
一碗汤色奶白的清炖羊腩,撒着鲜红的枸杞;一盘栗子烧白菜,汤汁浓稠金黄;家常的醋溜木须,蛋嫩肉香;一碟油盐焗的核桃仁,焦香扑鼻;正中是一盆奶汤鲫鱼,鱼身煎得微黄,汤色如乳。
苏昭质没有立刻动筷,目光沉静地看向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这里的食材多用山里的时令东西,图个自然。我习惯吃食材的本味,调味至简,借一点盐和香料提鲜。”她顿了顿,“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温澈礼尝了一口羊肉。炖得极透,入口即化,香料的气息若有似无,完美衬出肉的本鲜。
他放下筷子,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看向她:“火候和香料都恰到好处。这是借了香草的本味来提鲜?”
苏昭质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深切的认可,唇角微扬:“赵姨娘家祖上是药膳师傅,善用紫苏丶罗勒这些香草,不夺本味。你的味蕾很敏锐。”
“是食材好,烹饪也得法。”他语气诚恳,“这种鲜,是任何精细加工都替代不了的。吃完身体没有负担。”
整顿饭安静却不觉沉闷。温澈礼吃着这顿极为素净的饭菜,却觉得比任何珍馐都更舒心暖胃。
他看着她安静进食的样子,目光掠过她握着汤匙的丶纤细的手指。
他不动声色地,将她面前凉了些的汤碗轻轻挪近。
饭毕,窗外天色已染上墨蓝。
温澈礼放下茶杯,起身:“不早了,我该走了。”
“稍等,”苏昭质也站起身,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这个时间下山,容易碰上蹲守的车。不如再喝盏茶,等夜色深些再走。”
他看向她,在她平静的目光里读到了一份细致的考量,便颔首:“好。”
“那,我带你看一处院子里的景致。”她说着,引他再次走向後院。
夜色已浓,檐下的纸灯笼亮起暖光。她停在那扇扇形漏窗前:“你看。”
温澈礼望去,只见窗框将天边一弯清冷的月牙丶院中老梅的虬枝疏影,一并纳入画中。
月光如水,梅香暗渡。
“当初造这扇窗,就是为了把四时景致框进来。”她站在他身侧,声音柔和。
“能框住这一方天光的,是窗。”他望着景致,轻声说,“能读懂这一方心事的,是人。”
她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笑了笑。
夜色渐深,山间雾气氤氲。
“我送你到门口。”她说。
两人并肩向前院走去。刚踏出檐下,一点冰凉忽然落在他的鼻尖。
他擡起头。
细碎的丶莹白的雪,从墨蓝色的夜空里,稀疏而安静地飘落下来。
“下雪了。”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讶异,“今年的初雪,比往年早了许多。”
温澈礼凝视着那片片雪花,又侧过头看向她。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映着檐下的灯火。
“苏昭质。”他唤了她的名字。
“嗯?”
“谢谢你在这里。”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也谢谢你,让我在这里。”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落雪般轻柔:
“我听说,初雪,是天空写给人间的第一封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