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逆之嫌,或许不假。”楚玲珑话锋一转,“但民女曾听闻另一种说法,道是懿德太子性情刚直,见不得宫中龌龊,欲整顿积弊,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故被罗织罪名,含冤而逝。这‘赤螭玦’,便是他当年欲呈于君前丶以证清白的信物之一,可惜未能送出,便已玉碎宫倾。”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糅合了阿凝资料中的线索和她自己的推断,旨在建立一个类比。
荣王眼神闪烁,沉默不语。那栗袍大宦则冷哼一声:“野史传闻,岂可尽信?”
“传闻固然不可尽信,但历史往往惊人相似。”楚玲珑毫不退缩,目光清亮,“民女斗胆,请问千岁,当今圣上英明神武,可能容得下骨肉至亲,因一些不得已的苦衷丶或是一些阴差阳错的误会,而流落江湖,饱经风霜,更引得庙堂江湖纷争不断,血流不止?”
她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核心!
荣王脸色骤变,猛地一拍桌子:“放肆!皇家之事,岂容你一个民女妄加评议!”
那两名护卫瞬间上前一步,气势锁定了楚玲珑。沈文渊吓得脸色煞白,几乎要瘫软下去。
楚玲珑却仿佛未觉那迫人的压力,她依旧站立原地,只是将托着玉玦的手掌微微擡高,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民女不敢妄议,只是陈述事实。长公主殿下之事,纠缠十馀年,皇室颜面受损,江湖动荡不安,多少无辜之人卷入其中?这难道就是圣上与千岁愿意看到的结局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枚在灯火下流转着幽光的“赤螭玦”,一字一句道:“前朝懿德太子,因‘莫须有’之罪含恨,致使朝纲动荡,国本动摇。今日,难道还要重蹈覆辙,让一段本可化解的恩怨,继续侵蚀我朝根基,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这‘赤螭玦’,是前车之鉴!它提醒我们,猜忌与固执,足以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民女献上此物,非为挑衅,实为警醒!望千岁,望……陛下,”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栗袍大宦身上,意有所指,“能体察长公主殿下与萧大侠这些年的不易与悔悟,能念及骨肉亲情,能顾及江湖稳定,给予一个宽恕的机会,一个让所有人都能体面下台的台阶!”
话音落下,澄心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荣王胸口起伏,脸色变幻不定。楚玲珑的话,句句如锤,敲打在他心头。他何尝不知这僵局的危害?何尝不念及阿凝那孩子?只是帝王心术,朝廷体统,如同枷锁,束缚着所有人。
那栗袍大宦缓缓放下茶杯,擡起眼皮,第一次正眼打量楚玲珑,那目光冰冷而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
“楚姑娘,好一张利口。”他尖细的声音响起,不带丝毫感情,“你以这前朝不祥之物为喻,妄测圣意,干涉国事,可知已是死罪?”
楚玲珑迎着他的目光,毫无惧色:“民女只知,民心所向,亦是天道。若献此玉,陈此情,能消弭兵戈,化解仇怨,使皇室团圆,江湖安定,民女纵死何妨?只怕,有些人宁愿维持这流血的僵局,也不愿放下那虚无的颜面与猜忌,才是真正有负圣君之道,有违江山社稷之重!”
“你!”栗袍大宦眼中厉色一闪。
“够了!”荣王忽然出声打断,他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疲惫地挥了挥手,让那两名护卫退下。他深深地看着楚玲珑,看了许久许久。
这个女子,胆识丶口才丶心计,皆非常人。她抓住了问题的核心,更找到了一个极其巧妙,也极其危险的切入点。这“赤螭玦”和她这番话,就像一把钥匙,强行插入了那锈蚀多年的锁孔。
能否打开,犹未可知。但至少,锁芯动了。
“此事……关系重大。”荣王最终缓缓开口,声音沙哑,“非本王一人可决。楚姑娘,你的‘心意’,本王……以及,”他看了一眼那栗袍大宦,“……都已知晓。这枚‘赤螭玦’……”
“此物民女不敢留存。”楚玲珑立刻接口,将手中软绸连同玉玦轻轻放在荣王面前的案几上,“如何处置,全凭千岁与……圣意裁断。民女只盼,它能如其旧主所愿,见证一个团圆和乐的结局,而非另一场悲剧的开端。”
她不再多言,躬身一礼:“民女告退。”
这一次,荣王没有阻拦。那栗袍大宦也默然不语,只是盯着案几上的“赤螭玦”,目光幽深难测。
沈文渊连忙起身,引着楚玲珑退出澄心堂。
直到走出行馆,坐上回程的轿子,楚玲珑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发觉内衫已被冷汗浸透。方才那一刻,她是在刀尖上行走,与虎谋皮。
她不知道那番话能起多少作用,不知道老荣王和那位神秘的大宦会如何向皇帝禀报,更不知道皇帝赵珩会作何反应。
但她已经尽了力,投下了最重的一颗石子。剩下的,只能等待那涟漪扩散,等待那深宫之中,至高无上的意志,是否会因为这枚来自前朝的玉玦和一个民女的“狂言”,而産生一丝丝的松动。
夜色深沉,扬州城依旧灯火阑珊。楚玲珑靠在轿壁上,闭上眼。她知道,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刚刚开始。而阿凝和萧琰,还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等待着渺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