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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禁足令解除的旨意，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送达了尚书府。如同紧绷的弓弦骤然松开，沈府上下都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轻快。门前的守卫悄然撤去，那份无形的压力也随之消散。

沈知微站在廊下，看着檐角滴落的雨珠，心中并无太多波澜。这段被圈禁的日子，于她而言，并非全是困顿，反而像是一场隐秘的修行，让她与萧璟的关系在无人打扰的静谧中，悄然生根，茁壮成长。

然而，平静总是短暂的。

解禁不过两日，宫中便传来消息，陛下于宫中设家宴，为太子此前云州之功犒劳，亦为近来风波稍定“压惊”，特旨命沈尚书携女眷出席。

这旨意，看似恩宠，实则将刚刚松快些许的沈家，再次推到了衆人审视的目光之下。谁都知道，这场宴席，沈知微是当之无愧的焦点。

赴宴前，沈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忧心忡忡：“微儿，今日宫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定要谨言慎行，莫要再被人抓了错处去。”

沈知微安抚地拍拍母亲的手背，神色平静：“母亲放心，女儿晓得分寸。”

她今日选了一身藕荷色绣缠枝玉兰的宫装，颜色清雅，既不张扬，亦不失礼数。发髻梳得一丝不茍，簪着几支素雅的珠花并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行走间流苏轻晃，衬得她面容沉静，气质卓然。

踏入设宴的麟德殿，果然瞬间吸引了无数道目光。有好奇，有探究，有审视，亦有不易察觉的嫉妒与敌意。沈知微恍若未觉，只微微垂眸，跟在父母身後，步履从容地向御座上的帝後行礼。

皇帝今日心情似乎不错，笑着让衆人平身，目光在沈知微身上停留一瞬，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却并未多言。皇後则一如既往的和蔼，特意召沈知微近前说了几句话，言语间多是安抚与勉励，态度亲昵，更是坐实了外界关于东宫属意沈家的猜测。

萧璟坐在皇帝下首，一身玄色太子常服，玉冠束发，面容冷峻，只在沈知微进殿时，目光与她有瞬间的交汇，那眼神沉静依旧，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让她忐忑的心稍稍安定。

宴席开始，丝竹悦耳，觥筹交错。表面上一派和乐融融。

然而，暗流终究会涌动。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时，一位坐在三皇子萧玦下首丶面容儒雅的中年文士，忽然笑着举杯，对沈知微道：“久闻沈小姐才名，不仅精通琴艺，于古籍地理亦颇有涉猎，前番更是助太子殿下勘破云州危局，实乃巾帼不让须眉。在下翰林院侍读学士周明，敬沈小姐一杯。”

这话听着是恭维，实则句句带刺，刻意将沈知微参与勘破危局之事在御前点出，其心可诛。殿内瞬间安静了几分，许多人都放下了酒杯，看向沈知微。

沈知微心中冷笑，面色却不变，端起面前的果酒，起身微微颔首：“周大人谬赞。臣女不过是恰好看过几本杂书，偶有所得，承蒙殿下不弃，垂询几句罢了。勘破危局实不敢当，皆是殿下英明决断，将士用命之功。臣女愧领此杯。”

她将功劳全数推给萧璟和边关将士，姿态谦逊，滴水不漏。

周明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却不肯罢休，又道：“沈小姐过谦了。听闻小姐与殿下时常书信往来，探讨学问，不知平日都读些什麽书？竟有如此见地，连北境部落纷争都能了然于胸？莫非……沈尚书府上，藏有我等未曾得见的孤本秘册？”这话已是隐隐指向沈家结交边将丶或有非常渠道的嫌疑。

沈尚书脸色微沉，正要开口，沈知微却已抢先一步，她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周明，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周大人说笑了。家父书房所藏，皆是圣贤典籍丶前人笔记，并无什麽秘册。至于北境部落之事，《北疆风物志》丶《塞外杂记》等书，市面皆有刊印，大人若有兴趣，遣人去书铺购买便是。读书之道，贵在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大人身为翰林学士，博览群书，这个道理，定然比臣女懂得更深。”

她不仅再次撇清了自己，更反将一军，暗讽周明身为翰林却不学无术，连市面上常见的书籍都未曾涉猎，才会觉得她所知乃是“秘辛”。

周明被噎得脸色一阵青白，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殿内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几位与沈尚书交好的老臣，更是微微颔首，看向沈知微的目光中带着赞赏。

三皇子萧玦把玩着酒杯，面色阴沉地瞥了周明一眼，显然对这番交锋的结果极为不满。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萧璟忽然放下酒杯，目光平静地看向周明，开口道：“周侍读。”

只三个字，周明便浑身一颤，慌忙躬身：“臣在。”

“孤近日翻阅前朝实录，见其记载与现行《地理志》颇有出入，尤以陇西道水系变迁为甚。”萧璟语气平淡，如同在讨论再寻常不过的学问，“你既为翰林侍读，掌修国史，对此可有研究？”

周明额角瞬间渗出冷汗。陇西道水系变迁？这是极为冷门偏僻的考据学问，他哪里深入研究过？太子殿下此刻问起，分明是故意刁难，为沈知微出头！

“臣……臣……”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萧璟也不追问，只淡淡道：“既无研究，便该多读些书，精进学问。而非在此，妄加揣测，徒惹人笑。”

这话已是极重的训斥。周明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臣……臣知罪！”

萧璟不再看他，转而举起酒杯，对向御座：“父皇，今日佳宴，儿臣敬父皇丶母後一杯，愿父皇母後福寿安康。”

皇帝深深看了萧璟一眼，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周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终究是举起了酒杯：“好。”

一场风波，被萧璟轻描淡写地化解。沈知微看着他从容自若的侧脸，心中那点因被刁难而生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与……骄傲。

这就是她选择并肩的人。他不仅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更能在朝堂之上，为她遮风挡雨，护她周全。

经此一事，殿内再无人敢轻易寻沈知微的晦气。宴席後半程，倒也顺遂。

直到宴席散去，沈知微随着父母出宫，坐上回府的马车，她才轻轻松了口气。

“今日多亏了殿下。”沈夫人心有馀悸。

沈知微靠在车壁上，望着窗外流转的灯火，唇角微弯：“嗯。”

她知道，解禁并非终点，而是另一个更为复杂的局面的开始。但此刻，她心中充满了勇气。

因为，她不再是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