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梆子声被北风卷着掠过明伦堂前的银杏枝,惊得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陈莽肩头。
他握木枪的指节泛白,断刃处的毛刺扎进掌心,却比不过心口的灼痛——二十个弟子挤在廊下,最年轻的那个才十五岁,甲胄是他用旧皮甲改的,护心镜上还留着去年秋猎时他亲手磨的凹痕。
苏博士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陈莽抬头,就见穿月白儒裙的女子逆着晨雾走来,间仅插一支竹簪,腕上还沾着墨渍——倒像极了他在演武场见过的,蹲在草垛边给伤兵喂药的医女。
陈教头。苏晏清停在五步外,目光扫过他微跛的右腿,您这木枪,枪杆是榆木的?
陈莽一怔。
榆木硬实,最适合做训练枪,可他这支枪杆上有道半指宽的焦痕——那是三年前漠北之战,他替小将军挡下的火油箭烙的。
三年前冬月,漠北雪深三尺。苏晏清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檐角的雪,我在医馆当值,见过个伤兵,右腿中了箭矢,箭杆上缠着半块带血的甲片。
他说,箭是从敌营射来的,可甲片是我大靖的玄铁。
陈莽的木枪落地。
他喉结动了动,哑声道:那伤兵后来如何?
活了。苏晏清弯腰拾起木枪,指尖抚过焦痕,但他说,若不是同袍把最后半块炊饼塞给他,早冻死在雪窝里了。
廊下忽然静得能听见雪粒打在瓦当上的轻响。
陈莽望着她袖中露出的半卷《国子监岁用录》,忽然明白这女子为何被祭酒紧急召来——她不是来当判官的,是来当秤砣的。
苏博士!东庑传来沈砚的唤声,青衫文人抱着一摞账册跑近,岁用录里武学的锻铁银,确实被折成现钱了。
匠作监说武夫用不上精细活计,可您看——他翻开账页,外购的熟铁每斤比工坊自锻贵十二文,三年下来,够买三十副护心镜。
苏晏清的指尖在文馆购书银那栏顿住。
三年间共支银八百两,借阅记录却只有九十八次,最新一条还是去年春,陆九章老学士借的《茶经》。
她抬眼望向东边藏书阁,檐角的文运昌隆匾额被风吹得吱呀响,忽然想起昨日在偏殿,萧决说的那句话:朝堂的病,往往不在药苦,在药不对症。
去回祭酒。她将账册递给沈砚,就说我要在明德堂设宴,文武共席。
沈砚的毛笔差点掉在地上:设宴?
可现在两派都憋着口气,您这是往火里浇油!
火要灭,得先让它烧个透。苏晏清转身走向膳房,裙角扫过阶上残雪,去请陆学士来,我需要他写请柬——就说不谈经史,只论锅灶
明德堂的铜炉烧得正旺,却压不住殿内紧绷的气场。
文官们的锦缎广袖扫过案几,武生的皮甲蹭得木凳吱呀,连茶盏里的水都在微微颤。
陈莽坐在最末席,盯着案上那口造型奇特的鼎——双釜并立,中间隔着铜壁,左边飘着红亮的辣香,右边浮着清甜的药气,鼎心那锅乳白的汤里,莲藕被穿成连环,红枣在汤面打着旋儿。
诸位。苏晏清执银勺站在鼎前,今日这宴,无主无客,只有同舀一勺汤的人。她示意侍从撤去所有单勺,每席只留一柄长勺,要喝汤,得两人合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