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可以不用许木容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他的。
如果知道家里实际的经济情况,他可以一上大学就去兼职……
然而这十几年为了让虞然过无忧幸福的生活,许木容以贷养贷,已经透支了近七百万的贷款。
护士查过房后,虞然在病床边撑开陪护床,已经接近深夜,病床上许木容还在抹眼泪。
躺下之后,虞然听到许木容终于平静下来,愿意开口跟他说话。
许木容第一次对他说出责怪的话,声线依然是轻柔的,“你不该退掉那些保单。”
虞然浅浅地松了口气,又听到许木容说,“我没什么可活的了。”
许木容是从什么时候,只围绕着他而活着的,虞然已经想不起来了,他抬了下头,有些如释重负地看向许木容,“现在呢?”
许木容又抹了几下眼泪不说话,许木容能周密隐忍十几年到今天,不是什么脆弱的人。
而她一定是这世上最爱虞然的人,没了那些保单,她不可能再丢下虞然一个人承担巨额债务去死。
尽管确认了这一点,但虞然仍然整颗心惴惴不安地悬着,心率不齐难以入睡。
病房里留着门廊的射灯,虞然过了很久才闭上眼睛,而几乎刚入睡,他就陷入梦魇中。
梦见他在医院里横冲直撞,被人推了一把撞到墙上磕到脑袋,他在扭曲的白色的走廊上,摇摇晃晃地踉跄着往前,然后看到许木容盖着白布的尸体。
虞然浑身一颤,惊醒过来,他按着心跳骤然失衡的胸口,久久都没有分辨出,同样是病房,哪边才是梦。
手心被汗湿透了,虞然转过头,病床上许木容仍睁眼看着他,根本没睡。
这晚两人几乎都没睡,后来虞然听到许木容很轻像尘埃一样的声音,“你出生之后,我才知道城里小孩是喝奶粉长大的。”
虞然听着许木容讲了,在他出生之前的生活。
许木容出生在有六个姐妹和一个弟弟的农村家庭里,她的前半生其实乏善可陈。
“我不是觉得自己小时候太苦,只是他们永远都说,村里小孩哪个不是那样长大的,不都活得好好的。”
“他们压迫,又看不到压迫。”
许木容在鹏城踽踽独行这么多年,没动过回老家的念头,毕竟不是所有的家都是港湾。
许木容最后说,“宝宝,我不想你活得像我一样,我想给你一个美好的人生。”
她按着她想象中城里孩子成长的样子,养大虞然,像养大那个没有被善待过的自己。
虞然其实是不能共情许木容的,家在他心目中就是美好的代名词。
可事到如今,面对只差一步就将虞然的乌托邦打造完成的许木容,唯独虞然是最没有资格说出,他可以不要那么多爱。
而许木容从小给虞然过度鼓励纵容的爱,又以这样决绝极端的方式,让虞然产生强烈的割裂感。
这几乎是导致虞然后来性格里那部分属性的直接原因。
——
住院观察了一晚上,第二天虞然带着许木容出院回家。
很快两人便遭遇了一次追债。
那些人当着许木容的面,踹着虞然的膝弯把他按跪在地上。
拳头一样的巴掌一个一个地抡在他脸上,虞然满口的血,被打到双耳耳鸣。
第一次直面黑暗和暴力,过度的惶恐、惊吓,虞然蜷缩着身体,四肢痉挛地抽搐了很久。
之后有近半个月的时间听不清外界的声音,耳朵里一直覆盖着沉杂尖锐的轰鸣声。
好在许木容想过拿命去填,也要把房子留给虞然。
这些年房价涨了不少,卖掉房子的钱还掉了近一半的贷款,也因此争取到还款时间的宽限。
但剩下的数字对于刚毕业的虞然来说,仍然是一个无力填平的巨大窟窿。
虞然有因此想起过宋霁希,他听舍友说过,宋霁希家是个豪门。
在耳鸣听不清的时间里,他动过一次去找宋霁希借钱的念头,又立马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无耻。
去找一个被他骗婚伤害感情的人帮他承担债务,他怎么敢的。
之后再没动过这个念头。
比起债务,更让虞然心力憔悴的,是许木容那日渐加重的死感。
服务行业的艰苦让许木容难以忍受,她行尸走肉一样,只剩还债的念头支撑着她活着。
虞然很长一段时间经常做噩梦,不断地怀疑许木容是不是还藏着没有拿出来的意外险保单,是不是还在计划着牺牲自己来给虞然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