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佩荪道:“来北境巡察的御史几时到?”
各地巡按御史的遣调是朝中最频繁的,防日久人熟而生弊,任期往往只有一年,如今还不到更代的时候。这拨御史是临时调派而来的,微服私访。
陈良玉道:“诸御史此行是布衣出巡,来了也不会惊动诸位。”
杜佩荪道:“这麽说,御史大人已到北境境内了?”
陈良玉不置可否,呷了一口茶。
不仅到了,来的还是同过窗的老熟人。北境出入关口都设了军卡,赵兴礼前脚踏过肃州界碑石,便被暗探盯上,紧接着他的画像便出现在陈良玉手中。
想必此时,赵兴礼应当去疫人坊附近巡察了。民间火烧患疫之人的传言也必会传至他耳中。他是敢翻旧案的,人又一根筋较真,凡有冤情,有的没的都要查上一查。
陈良玉将赵兴礼身边的探子都撤掉了。
“皇上闭门戒斋,对瘟疫极其重视。本将已往各州大营递去军函,几位大人若是底下人手不够,可写封文书丶盖了州印令三州司马调兵襄助,哪怕每日挨家挨户地清查,也务必将有发热丶皮肤溃烂的病患尽早隔绝医治。”
“城中药铺所有药材禁止鬻卖,张贴告示,凡染疾者主动投医,官府赠药疗疾,分文不取。还望各位大人务必尽心。”
与三州刺史作别後,陈良玉打马回肃州宣平侯府。
卜娉儿住在别苑养伤,两位姐姐在她身旁照料。在北境静养月馀,行动无碍,随行来的刘太医也说叫她多走走活动筋骨,一出门,冻得跺脚搓手,夹袄也挡不住刺骨寒。赵盼之轻易不让她走出屋子,只叫她在屋内走动走动。
赵顾之在灯下抱着针线筐做新袄子。
茧子备得不充足,赵t顾之想将袄子再做厚实些,拆了卜娉儿的旧袄,将新旧丝绵混了填进里子。
她埋头缝一会儿,便得直起腰缓缓。
两姊妹昔年发配东边盐场为奴,做了几年粗活,冬日浆洗衣物冻伤了手脚,落下病根,天一阴寒,後腰与膝盖便隐隐作痛,手脚肿胀皲裂。这麽多年熬过来,倒也习以为常了。
卜娉儿走到她身後,“二姐姐,北境与苍南不同,这里冬衣大多是裘皮,蚕茧抽丝做的丝绵袄子轻薄,御不了寒。”
赵顾之道:“裘皮衣物遇冷就变硬,不贴身,怕你穿不惯。我把袄子做厚实些就是了。”
她又缝几针,身子遭不住,她站起来扭了扭腰身,“想起我和大姐在盐场时,夏秋会去采树上硕果裂开的棉絮,留着冬天用。盐场的老人说,东胤有一种会结棉絮的树,许多人家都种,春种秋收,会结棉桃,棉桃成熟就是能做冬衣的棉,既不像兽皮那样生硬沉重,又很暖和。”
赵盼之抱了炭筐进来,往炭盆里添几块,“你别诓她,道听途说,有没有那种棉树还不一定呢。”
“万一有呢。”
“有就有了,你能做几件袄子,还值当种一片棉树?”
赵顾之走到窗前,拉开明窗,劲风猛地卷进来。真冷,比苍南的风雪天还冷。恍惚经年,往事已成旧章,很少有人再记得宣元十六年苍南民难中路边的冻死骨。
她凝视着窗外的朔风天,眸如星火。
“有棉,无数人便能免受寒冻之苦。”
馀光瞥见院墙角一身穿黑布衫的身影,赵盼之转过侧脸一瞧,刘太医蹲在墙角那棵老胡杨树下,在埋藏什麽东西。
掩埋完,脚踢几撮枯叶上去。
还不放心,又蹲下去把东西刨出来,捏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
卜娉儿也瞧见了。
枯叶在靴底碎裂的窸窣声响起,在刘太医背後停止,两个影子一左一右落在他身旁。
刘太医僵硬地转过身子,嘿嘿一笑。
卜娉儿道:“刘太医,藏什麽好东西呢?”
刘太医背着手,“卜将军,没什麽。药渣。”
卜娉儿手一伸,“给我看看。”
刘太医又把手往身後藏了藏,“卜将军大病未愈,还是别看了。”
赵顾之道:“她有病,我没病,我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