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幕最後的晚餐(十七)
十七
努克见到这场面就大哭起来,跪趴在地上浑身痉挛。“大人…我瞒着你事,可不是这事…”他痛苦得流出涎水滴在地毯上,“您去修道院瞧瞧吧…亚科夫大人正在那处理舒梅尔大人的事,脱不开身…我真的不知道刺客的事…”
“我知道了。”尤比懒得理会他,只冷漠地取了外套盖在身上,“我这就去。”
他饱受惩罚的血奴倒在地上,望着他的背影陷入哀嚎的炼狱。
原来自己先前在天井听见的不是椋鸟的惊叫,尤比想。尊贵的轿辇排成一列,在夜色中撕破暴动的火光。宵禁已失效了,没有士兵守在城墙上把守,无数骇人听闻的辱骂涌进尤比耳中,可他已不觉得悲愤,只觉得怜悯。人们只是像自己一样盲目,分不清真假罢了。
“什麽时候烧死她?”人群的声浪排山倒海,“不烧死她,就该烧死城主!”
“求求你们,烧死我吧!”他又听见舒梅尔苦苦哀求的声音,“错都是我的,不关城主的事,也不管我妹妹的事啊!”
“安静!”亚科夫正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表决还没结束!”
尤比唤血奴们放停车轿。他缓缓掀起那面遮盖一切光明的幕帘,步入真实中去。城主的出现令亚科夫发出绝望的怒吼。“你来这做什麽?你来这又有什麽用?”骑士穿过人群与烟雾,攥住他的手腕,羞愤地冲他大喊,“带着这些人回去,别看热闹!”
“出什麽事了,亚科夫?”尤比盯着他的模样。
“和你没一点关系,别理这些人!你用不着听,也不会出事,快回去!”
“你要烧死舒梅尔的妹妹?”
“不是我。”亚科夫的眼球爬满血丝,“…是所有人要烧死她。”
尤比抓着他的手下了轿。吸血鬼环视四周——他正被所有黑洞洞的目光凝视仰望。那些迷茫与彷徨丶决绝与犹疑丶痛恨与崇敬全集中在他一人身上。衆人举着火把,点着灯。拉丁人丶希腊人丶亚美尼亚人丶撒拉逊人;基督徒丶□□丶犹太人,他们全站在修道院的广场上,仿佛这小小的城就是世界的中心,一切难言难辨的事都非要在这做出决断不可。
他不记得舒梅尔小妹的名字。那女人已被捆在木桩上,像即将殉难的祭品。她的脚下净是柴火,是所有人一根根拾来的。仇恨有了泄口,便从那堆积成山,一个火星就能燃起熊熊大火。舒梅尔跪趴在那木桩下,额头贴在地上不敢瞧他;狄奥斐卢斯和锡塞罗正站在旁边,等着瞧好戏;尤多西亚丶帕斯卡尔和玛戈下了马车,正惊恐地四处打量。
在他身後,安比奇亚寻了个视野开阔的高处,片叶不沾身;尤比想,伊纳尔特一定也藏在某处,等待他的决断。
“你们为什麽要烧死她?”尤比向所有人呼喊,“告诉我理由!”
“她是个犹太人,串通城外的犹太人放高利贷!”衆人回答。
“犹太人放贷,本就不犯法啊!”舒梅尔反驳道,“凭什麽要烧死她?”
“因为净是交不起税的人去寻她。”锡塞罗将手背在背後,挺直腰背,“她说,她能帮人以贷偿税。”
“借贷是借贷,交税是交税!”舒梅尔擡起头来,两只眼睛已肿胀成骇人的模样,“两个都不犯法,怎麽合在一起就要判火刑?”
“因为她有个兄弟在城中做税官,制定税法。”狄奥斐卢斯在火光中冷笑起来,“城中的人全交不起税,只得去借贷…谁知是不是阴谋呢?”
事情已明了了。尤比摆摆手,停下这些无谓的争论。他只回过头,瞧亚科夫的模样——骑士将铁手套攥得咯吱作响,仇恨与蔑视如地狱烈焰般燃烧,几乎要将自己烧成灰烬。“他们就是想诬陷你。”血奴强压着自己的怒火告诫他,“不烧死她,舒梅尔就没法继续做税官,你也没法继续做城主。”
“可我觉得,谁也没做错啊。”尤比说。
“这和谁做错做对有什麽关系?”亚科夫死命抓住他的袍子,“你必须想着维护自己的利益,该抛弃时便抛弃!你敢顺你的心,敢只顾所谓对错,暴民就会砸烂你的房子,军队就会烧光你的城池!我们拼命赚来的权力就灰飞烟灭了!”
“我知道,亚科夫,我知道。”尤比轻拍着他的铁手套,露出沉痛的表情,“…可舒梅尔的妹妹若被烧死,我们也就失去舒梅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