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只许叫那个名字。”
好似心头大石被一下拍落,她佁儗半秒,“那陛,阿…白,我们回去?”
轻轻的,还算字正腔圆的一声“阿白”。
“据说仓前的夜市很热闹。”燕玓白没说好与不好,冷不丁别开话题:“还未仔细逛过仓前,正好闲着,到处看看罢。”
青青:……她可不闲啊。
这事儿还没和溪春堂知会呢。
可人已经不由分说,一晃一晃领在前头半米远。
……算了。
既然他难得有兴致,就先旷工半日!被骂也不管了!
咬咬牙,青青麻溜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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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最闷热的时候,街市上的人已多了许多。杨柳青起初想扶燕玓白,却遭他拒绝,便还是尾随在後,时不时并列。
不同于青青料想中的走马观花,他走得慢,看得细。目光在那些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物件上流连——卖竹编虫鸟的篾匠摊,散发着桐油松木气的木工铺子,连卖陶器的老翁摊位前也驻足。
这些普通物什有朝一日竟也能让燕玓白感兴趣?
青青稀奇他的专注。
宫里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他可是想砸就砸的啊。
她不由得悄然打量白纱下的那抹模糊轮廓。
是觉得这些别致?还是想在人间烟火里感受皇宫难觅的拙质?
她不得而知,只觉得此刻的燕旳白,不,是阿白,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冷似乎被市井的热气融化了些许,透出一种近乎笨拙的探索欲。
甚至,今日步履似乎都比往日稳了许多,身上那股病弱的恹恹之气也淡了,竟隐隐呈出一丝…鲜活的人味?
青青渐渐地也被这份罕见的闲情逸致感染。
来到这个时代一年多了,她还从没有过逛街的经历。倒是得益于燕玓白的慢脚程,渡过了违和感,青青很快就融入这片陌生的尘世。
一晃已是傍晚,天幕褪了昏红。
仓前的街市一段长,一段短。他们走过了卖小吃的,迎面一排排新摊位。墨气香气烟气搅和在一块儿。青青顺手收拾好买来的酪浆。
这是江左人售来解暑的,用粮食与羊奶发酵,酸甘爽口。燕玓白喝了半竹筒便不愿喝了,青青舍不得丢,塞腰带里留着带回去。刚理好竹筒,燕玓白身形倏而在一字画摊外停顿。
青青险些撞上他,“怎麽了?”
燕玓白看她眼,蓦而轻轻清嗓,低低道:“我要看几张字画,你待着不许走,我马上回来。”
想到他大约是有事,青青自然不打搅,目送他钻入人群後也望张望,很快被附近一片五彩灯笼夺去了注意力。
是个彩灯摊。
摊位不大,却围满了一圈人。老板应是个精巧手艺人,东西的置放都经过巧思。竹竿斜挑着高低错落的灯笼,上排细木为骨架,俱是八角丶六角的制式,灯面有红纸黑字的福丶圆滚的鱼丶精巧莲花等,亮晃晃地罩下半边天。
挤不进里头,青青远远仰头瞧了遍,上排的灯笼造型很眼熟,肖似宫灯,但不多麽精致。不过,在条件有限的江左却能算作最夺目的景致。
青青看着看着,心情也和灯面上的游鱼一样欢脱不少。凑近几步,这才看到下排的灯笼。
与上头的不同,下几排的都是些粗瓷圆面。
民间制灯多图实用,怎麽简单省钱怎麽来。漂亮的灯售价不菲,普通百姓也只逢年过节舍得买上一盏摆在家中观赏。也不怪。
同名同姓的“杨柳青”家里就有这样一个结了三寸厚灰的粗瓷灯。明明连光都显现不出来多少了,杨父杨母也还是疼惜地不行。
应该不会很贵。指腹在腰带上摩挲了会儿,青青打算买两盏。
“女郎是猜灯谜还是购灯?我这里的灯谜同别处不同,猜中了保准下月乞巧节得良缘!”
摊主一早就瞅见青青身影,见她终于有要买的意图,立时探头吆喝。手指灵巧地穿弄竹篾,还不忘继续招呼围在摊前的少男少女。青青笑笑,才要开口,却有一少年臭脸推开人群,回首怒骂摊主:
“黑心肝的!你出的全是生僻字谜,就是不想叫人猜中!白费我功夫!”
“欸!我做的就是灯谜生意,小郎君猜不中却要怪我?若是别的也罢了,你看中的可是上京豪族才能过眼的宝华垂纱灯!”摊主早见惯了这场面,利索回呛那少年後又捧高一只木笼:
“诸位且看看,我这宝华垂纱灯可是凡物?”
“这样的东西,也只有世家和狗皇帝才配过目!我开价百两怎麽不应当了!你买不起又猜不出字谜,我若遂你意低价卖了,往後的生意还要不要做?!”说着,将笼子擡到让人能看清楚的高度。
紫黑檀木的骨架,八角灯面,均刻有精细的连枝纹。三层轻纱层叠罩下,下各坠八条鎏金铜链,末尾系有络子。经摊主上手一点,整盏灯瞬时焕发夺目光彩,引得衆人齐齐惊呼其美丽。
“可这价钱……”
“美是美。可这样的灯谁用得起?”摊主得意展览的功夫,底下也不乏议论。
猜字谜历来都是卖灯的噱头。似这等小商贩,能拿出来供灯谜用的当然都是些不值钱的货色。为的就是抛砖引玉,将人引来好做贵花灯的生意。
世族们高高在上,不屑垂眼这市井物什,故而针对的卖家还是那些家中有些营生的富户。
这挥袖怒骂的少年身着罗衣,是条件不错的人家。但莫说在被中原视为吴虏岛夷的江左,便是在中原帝都,街市上动辄就要百两的东西也算得天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