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拿着湿巾给她擦手上和腿上的脏污。
“书房桌子,最下面的抽屉里有个卡包。”
“好,待会儿我回去拿。”
方天说了没几句,又去按照护士说的跑手续,等一切弄好,楼慧雯已经躺在了四人间的病房里,里面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上下床的姿势就能看出,都是腰上的问题。
在护士的帮助下,方天和她合力给楼慧雯换上干爽的睡衣,楼慧雯始终话少,静静的。
方天心里不是滋味,主动跟她说:“妈,别担心,没你想的严重,但手术应该是躲不掉了。”
楼慧雯胸口松了一点,只要不是瘫痪,手术根本不算什麽。
她将信将疑地说:“我腿动不了了。”
方天点头,“对,医生也说了,你的脱位很严重,压迫神经。”
他温声说:“没事,都是小问题,我明天去咨询,下午就回来。”
“明天不上班?”
他笑笑,“这还上什麽班了,我请假了。”
楼慧雯抿起嘴,不吱声了。
这几乎是方天第二次见妈妈这麽脆弱的时候,上一次也是在医院,她因丈夫抢救无效当场昏厥,醒来後眼神空洞地躺在病床上,看不出生的意志。
那时方天懵懵懂懂的,很害怕,楼慧雯清醒後表现得无比理智,处理後世丶安抚儿子和婆婆,白天照常上班教课,仿若无事发生。
方天不懂,还当爸爸在住院,一直问爸爸什麽时候出院回家,奶奶听见几次,受不了了,见不得楼慧雯没事人一样骗方天说快了的那副样子。
方天被奶奶领走了,她说妈妈压力大,需要放松,他在家妈妈放松不了。
他後来想想,奶奶是真的在为妈妈好,不懂事的儿子期盼地寻找已经不在的人,对她这个始终隐忍着悲伤的人来说,如同凌迟。
可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楼慧雯没有放松,而是放弃了。
千里迢迢赶来探望的妹妹发现她在浴室里割了腕。
她从丈夫出事起一滴眼泪没掉,割腕被救却不停地哭喊着别救我。
妹妹忍无可忍,给了她一巴掌,问她:“方天怎麽办?我问你方天怎麽办?!给我养吗?你要说方天丢给我,我把他带走你能接受,你现在就去死!”
那时方天就在门外,他拿着跟奶奶一起做的剪纸,兴冲冲回家要给妈妈看,他站在浴室门口听见了全部对话,也看见了满浴缸的血水。
他轻轻问:“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楼慧雯惊恐地回头看他,推搡着妹妹不停地说:“你把他弄出去,谁让他进来的?”
她快速抽出手臂露出被水泡皱的狰狞伤口,摘掉浴缸的塞子,生怕吓到方天。
小姨也吓了一跳,赶紧挂起笑脸哄着小孩儿,方天一动不动,木愣愣说:“妈妈,爸爸是不是不会回来了?你也不回来了吗?”
楼慧雯被他问得崩溃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小姨抱起他,将他带离血腥味刺鼻的狭小空间。
家里两个浴室,那一间方天很少去,除非不得已,否则不会主动踏进半步。
楼慧雯都知道。
方天还是留下阴影了。
那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後悔的事。
这麽多年过来了,方天成了她最大的精神支柱。
她骄傲于儿子的优秀,希望他生活得轻松富足,喜欢男生的事她暂时放下了,喜欢就喜欢吧,对象是个好人就行,也能凑活着正常过日子,她攒攒钱,给儿子预留出一份,算是今後的保障。
一切都计划好了。
如今自己竟然成了他的绊脚石,她千算万算,就是没想过自己会丧失行动能力。
她再一次尝到了无助的滋味。
方天猜到她不会轻易相信病情,毕竟她自身感受下来的痛苦远大于医生诊断上的简练,他没多解释,打算跑完专家号之後再增强可信度。
他看见楼慧雯左手的手表表带藕断丝连,马上要折了,问:“妈,表坏了,给你摘了吧。”
她低头看看手臂,轻轻点头。
方天取下手表,下意识抚摸过下面遮掩着的疤痕,轻柔珍重的触感让楼慧雯眼睛酸胀。
她偏头用右手擦脸,半晌说不出话。
柳凌洲是傍晚才知道情况的,他手头的事告一段落,美滋滋地找男朋友出来吃饭,听完过程,让司机直奔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