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他们活着回来,却面临至亲离散之境。
馀生尚不知该喜,还是悲?
一出耍狮,足足舞了半个时辰。
直至五色狮子向中间游动,其中的两只摇头晃脑缓缓展开一副对联。
上联:金戈铁马,血战凉州酬壮志
下联:凯歌玉斝,荣归故里庆团圆。
倒是奇怪,横批“功成家庆”四字的横幅,由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捏在手中。
男子一身锦袍暗绣金纹,外罩貂裘大氅,腰间九环白玉带銙。
相比周遭百姓的夹袄麻衣,他的穿着格外显眼。
衆人正疑惑之际,男子收起横幅,笑着拉起虞庆,走到王舆面前:“执旗手王舆,可还记得本将?”
对视间,王舆与男子同时放声大笑。
而後,由王舆开口,向几人介绍起男子:“几位道长,这位是傅将军。我们三人参军时,他是旅帅。”
萧律知道此人,小声补充:“凉州神乌军军使傅元平。”
面前的几个面生道士,个个相貌不凡。
傅元平憨厚笑道:“几位难道是太一道的道长?”
方絮上前应道:“我乃太一道玄风,後面三位是师弟玄贰丶玄规,与师妹玄机。”
“原是玄风道长,本将失礼了。”傅元平抱拳一礼。其後忽而扫向躲在最後面不见真容的朱砂,腰间佩刀随动作铮然作响,“听闻玄机道长与故去的夏都督在华州有过龃龉。今日既有缘得见,本将斗胆替夏都督赔个不是。夏都督贪杯失言,道长莫要放在心上。”
他既高声提到自己,朱砂不好再躲在罗刹身後假寐。
拢了拢披袄,她慢慢走出:“傅将军说笑了,死者为大,我怎会与一个死人计较。”
傅元平眉心微蹙,眸色沉了沉。
不过片刻,他的面上又浮起笑容。话锋顺势一转,打听起几人的来意:“不知太一道派几位道长来此作甚?”
身後几人,除了罗刹,皆不知朱砂与死去的夏翊之间有过争执。
当下,方絮察觉出傅元平来者不善,便先于朱砂前开口:“自是为了捉鬼。”
一听有鬼,百姓们交头接耳。
言语间,却多是对太一道的不满:“听说张明府写信说三位大英雄是恶鬼,看来这几个道士就是被他招来的。大英雄死而复生是喜事,这些道士怎空口白牙诬陷他们是鬼?”
朱砂见状不对,忙不叠补上一句:“我们只是路过乌兰县,打算在此歇几日,再去原州捉鬼。”
王舆也开口打圆场:“今日天寒,诸位快回去吧。”
百姓散去,傅元平揽过王舆与虞庆的肩:“走走走,随本将去吃酒。”
面前之人是从前有过命交情的上司,王舆颇感歉意地向几人道别:“几位道长,不如明日再问?”
方絮挥挥手:“你去吧。”
等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朱砂抱着手幽幽道:“此番,要麽当场捉到恶鬼,要麽无功而返。若贸然捉走三人,我们怕是连乌兰县都走不出去……”
一来,三人归乡,由凉州军府一路敲锣打鼓送回。
二来,百姓们感激程不识三人当年保卫凉州的义举,对他们多有维护。
加之三人回家後善行不辍,与恶鬼的行径,截然不同。
久而久之,百姓们对三人死而复生一事,自然深信不疑。
他们若敢无凭无据带走三人,送至长安受刑。
到时民怨沸腾,他们区区五人加一个鬼,哪打得过乌兰县所有愤怒的百姓?
“如今该去问谁?”
“另一个和我们一样人人喊打的倒霉蛋呗。”
回城路上,罗刹放慢脚步,与慢腾腾赏景的朱砂并肩而行。
前面四人的身影,在一处拐角消失。
罗刹挨近朱砂,担忧道:“那个傅元平与夏翊似乎是故交,来者不善,不如我今夜去探探他的虚实?”
朱砂:“不用。一个军使,翻不起风浪。”
耳语时,两人的手指无意相触,一丝丝凉意传至罗刹的掌心。
他不用低头,便知她的双手又冻得发红。
“你为何不多穿几件?”他一面叹气,一面笼住那双手。一寸寸摩挲,试图尽快捂热她的手,抑或她的心,“这几日皆是大雪天,你会生病的。”
“我早已习惯。”他握得太紧,朱砂挣不开,索性由他动作,“阿耶阿娘死後,我独自在长安生活,无人嘱咐我何时添衣何时减衣。等进入太一道,人人争强好胜,哪会关心一个孤女每日穿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