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祈蚕
封燕然扬唇,眼睛尾部鱼尾纹炸开:“老宋是还没被射中就被吓得落马,小宋心理素质比老宋好多了。”
秦阳滋耸了耸肩,感慨道:“宋家当年枝繁叶茂,老宋带着三个儿子跟着禹王南征北战,现在……小宋不过而立,撑着满朝压力镇守在此,实在是千年难遇的将才。”
“你……”封燕然转头看向她,从仰视她到与她并肩,她真的一点没变。
“怎麽?”秦阳滋与她对视,摊手道:“你想问怎麽?”
封燕然擡手轻抚自己发白的鬓角,沉稳的眉目间染上了疑惑:“我都已到不惑之年,从四岁到四十岁,你怎麽一点没变?”
“我啊……”秦阳滋不知道该怎麽解释。
封燕然睁大眼睛,鱼尾纹即可消失,非常肯定道:“修道真能长寿啊?!”
秦阳滋无语,转而道:“……对面貌似又兴风作浪了。”
封燕然转头,果然斧劈关方向的烽火台燃起了狼烟。秦阳滋把手上剩下的肉干塞进嘴里,吹了个口哨翻下城门,稳稳当当地落在战马上策马离开,徒留一句“东西我送到了,我先走了。”
封燕然挥了挥手,翻开秦阳滋刚刚送来的信件一目十行,随即迅速收起肉干丶烧尽信纸,转头飞奔下城门。
京城,荣国公府内,沈则锡卧在榻上,身旁榻下七七八八零落着一地酒瓶。窗外泄进一缕阳光,他扶着头悠悠转醒,顿觉头痛,却觉寒凉。他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又把自己摔在床上,许久才完全清醒,起身唤人进来。穿衣完毕,沈则锡颓然坐在圈椅上,仰头靠着靠背吩咐:“让府医过来一趟。”
“二爷,摄政王大人派来的太医已经候在门口了。”小厮小声回应,低着头不敢看他。
“摄政王派来的太医?”沈则锡神色一顿,蹙起眉。
“是。”小厮木讷地点了点头:“今日小满,是太後娘娘出宫祈蚕丶先闵皇帝出殡的大日子。那几个太医本来想闯进来,我们给拦下了。”
“安安六岁生辰都还没过……”沈则锡叹气,双手捂着头,眉头愈蹙愈紧。
“二爷。”小厮关切上前,想到前不久擡出去的尸体,又顿住身形。
沈则锡摆了摆手,扶着桌角站稳:“罢,安安谥号礼部选了二十多个,朝堂争来争去都没定下来,怎麽就定下来个‘闵’?”
“奴才不知,只是宫里头和太後娘娘对接的眼线今早来过一趟,奉太後娘娘命来询问二爷您的身体情况,跟府医交谈时顺嘴提到这谥号貌似是昨天晚上丞相大人才敲定的。”
“哦?”沈则锡揉了揉太阳xue,思量了一下,吩咐道:“此事不可多嘴,去拿荣国公的朝服来。”
“是。”
京郊,祈蚕殿的殿门再次大开,鼓乐再次齐鸣,内外命妇簇拥着沈则欢前往先蚕坛。先农坛所设在一处地势较缓的山顶,是观星台最负盛名的时候一百八十位观星士大张旗鼓测算出来的。现在人来人往,皇宫跟出来的宫女井然有序地设祭坛,摆祭品。
沈则欢率领着内外命妇沿着汉白玉台阶缓缓上山,迎着微风站在嫘祖神位丶蚕女神位和黄道婆神位前,宫女们低着头退下,九鼎八簋丶五谷六畜静默地摆在神位前。鼓乐声停,沈则欢提起裙摆跪在地上,沈惊鹊和宋勍勍背对着神位站在她面前展开圣旨,齐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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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三年,皇太後沈氏领大萧内外命妇,敬以九鼎八簋丶五谷六畜之奠,昭祭于先蚕。
惟神肇兴蚕织,啓洪荒之秘,衣我烝民。昔嫘祖探茧得丝,始开章服之基;蚕女育蚕传术,黄道婆更进,遂济万民之寒。桑梓田畴薪火千年,以蚕为本安农桑。
今凡萧土,荒地万垦,种桑养蚕,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我大萧四海,桑蚕八方。神恩所被,杼柚常兴;灵泽所垂,茧丝盈仓。
今值春和景明,蚕事伊始。已整桑园于东隅,备鈎筐于南舍;枣种依时而植,风帘顺向而张。忆昔三缫七就之勤,念今千丝万缕之望。愿神垂鉴:佑稚蚕无病,食叶而肥;助茧蛾有成,吐丝而韧。期茧若圆璧,尺长而质坚;冀丝如银缕,指粗而光莹。不负耕桑之苦,以充织纴之需;更继蚕事之荣,以续民生之乐。
谨具菲仪,恭申祭告。灵其肸蚃,勿虚我企;神其歆享,锡我丰年。
尚飨——
话音刚落,沈则欢执香举于头顶,俯身下拜。身後的命妇同样庄严恭敬,虔诚敬香。
香烟袅袅间,沈则欢挥袖转身,庄严沉声:“起傩——”
“出去,我自己待一会——”
“那……”
“晚饭房门口就行。”
“是。”义陈微微颔首,拎着药箱退了出去。
宋靖疆丶独自窝在榻上,隐在阴影里。浑浑噩噩到现在,他望着窗外唱着歌谣采桑叶的姑娘,迟钝的大脑才突然惊觉居然已经小满了,想来今天那孩子要下葬了。
他痴痴地望着眼前的姑娘们,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初见不久的沈则欢挎着个竹篮子来到他面前,略带傲娇地对他说:“小公子,今天是小满,你知不知道?”
他下意识张口,天真的童音如同一把刀刺在他心口:“小满?小满有什麽好的?”
“小满好哇,立夏是夏日伊始,小满就是农桑伊始。”垂髫之年的沈则欢言笑晏晏,插起腰,更加傲娇地凑近他:“你不知道吧,我跟你说,小满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节气,这一天人们会……”
耳边逐渐寂静,宋靖疆下意识追问:“会什麽?”
察觉又是走马灯一场,他自嘲着接着道:“这一天,人们会举行祈蚕礼。祈蚕礼,主要会祭拜嫘祖丶蚕女丶黄道婆,人们可以去嫘祖庙里参加祈蚕礼,也可以祭拜家里的嫘祖神位。嫘祖庙里可以直接见到蚕女和黄道婆,因为她们是嫘祖座下辅神,与嫘祖一起保佑世间的蚕宝宝快快长大!”
他靠着床头,仿若毫无知觉般盯着腿上伤口留下来的脓,嘴角挂上一抹释然。想来倒也神奇,他想不起在这之前他在做什麽,也想不起在这之後二人去了哪里,甚至他都想不起当年的他有没有进清心观拜界空道人为师,唯独这句话无比清晰。
“蚕宝宝快快长大……”他软若无骨地躺下,想就此一睡不醒,腿间时不时传来的阵阵痛感有在逼迫他清醒,只好握着手中那块冰凉,模仿着当时沈则欢的神态语气,呢喃重复:“蚕宝宝快快长大……”
院外一声“凤仪宫降旨——”抽回他的思绪,他垂死病中惊坐起,试图下床却栽了个跟头,还是闯进来的太医们扶着他出门,惶恐不安地跪地迎旨——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朕诏曰,斧劈关守将宋靖疆,熟习兵法,军纪严明。特晋为靖王,位同亲王,建社稷坛,爵传万代。
赐黄金万两,加九锡,冕九旒,假节钺,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出警入跸。
另赐天子銮仪,予天子并驾,设天子旌旗,同天子齐驱。都督中外军事,节制天下兵马,开府仪同三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