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模样,哪有半点佛门慈悲,倒更像是从地狱走出的恶鬼。
见此情形,何晓慧心中难免打鼓。只是她面上沉稳如常,瞧不出半点端倪。
咸日辇有追云车牵制,雪公血婆她也尚可一战,唯独那无戒魔僧……
一时间,诡异的沉默笼罩山门,竟持续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
双方表面看似静默,实则各自暗藏杀机。风声猎猎,只等对方一瞬的松懈,便是雷霆一击。
何晓慧握剑的指节微微收紧,对面的无戒魔僧也状似随意地甩了甩臂膀。也许下一瞬,二人中便有一人会率先出手。
未曾想,真正打破眼下僵局的,却是江流。
她的声音被山风远远送来,传至山门前时,只馀一缕模糊人声——
“青衣楼的,缴械不杀!投降者凭腰牌可前往天机山庄医馆,换取蛊虫解药。听明白了吗?缴械——不杀,可换解药!”
正门前列阵者,多为万盛道与金鸳盟精锐,擅暗杀的青衣楼并未编入其间。因而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那所谓的蛊虫,究竟为何。
可身为角丽谯心腹的雪公血婆却骤然色变。
青衣楼所种之蛊,是他们试图复刻业火痋时,所能做到的最为接近的一种。虽尚不能与真正的业火痋相提并论,但也绝非轻易可解。
当初江流血洗青衣一百零八楼时,就传出过这种风声,说她能将蛊虫逼出,并解其毒。彼时霍天青气急败坏,几乎是冲到圣女座前兴师问罪。
可那江流分明是个剑客,或许旁的兵器也用得出神入化,但这解蛊之术,她凭什麽会?
天下之大,杏林圣手本就屈指可数,那姓江的怎麽可能既有绝世武功,又能做再世华佗?
心头疑云尽散,隐隐升起的那点不安,也随之一并压下。
下一瞬,二人飞身而起,毫无预兆,率先出击。
厮杀声,骤然炸响!
咸日辇高高扬起的炮筒应声啓动,接连射出数枚拳头大的黑色弹丸。
与天机堂惯用的机关暗器不同,万盛道竟将原以精巧暗器应敌的机关,粗暴地换成了杀伤力更为惊人的雷火!
此等凶器,理应唯有朝廷军中可用,万盛道尚未起事,便敢如此嚣张,可谓是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何晓慧心头一紧,凡人之躯,如何能抵挡雷火轰杀?
不过只要咸日辇仍是按照追云车的图纸仿制而成,材料与大体构造未曾大改,小宝的设计,便仍能奏效!
“动手。”
列阵在前的追云车闻声迅速调整角度,瞄准的却非敌方主力,而是那咸日辇。一支支长箭急射而出,箭身瞧着平平无奇,落地时也未见分毫动静。
战场混乱,尽管咸日辇目标足够明显,仍是艰难才命中一箭。倒不是追云车不精,而是驾车者心存顾忌,每每调整角度,便错失良机。
被射中一箭的咸日辇就像被扎了根不疼不痒的刺,那箭尖堪堪刺入铁壁。这种程度的破坏,造成的影响恐怕都没有拔出箭後,下雨天若是渗水怎麽办,来得让人头疼。
然而片刻後,那不起眼的箭头竟骤然炸开!
无数金属碎片四散飞射,每一枚都拖着一根肉眼几不可见的坚韧丝线,旋转着穿梭于咸日辇内狭窄的空间,结成一张满含凌厉杀意的密网。
碎片锋锐,速度更是惊人。有的仅仅只是擦身而过,有的却径直贯驾车人的胸腹,洞穿血肉後钉入车壁。
车内之人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号。可咸日辇封闭如铁桶,他死前的悲鸣,怕是再也无人听见。
若只是被箭头碎片贯穿身体,顶多也就是落得个重伤,未必致命。
可偏偏,老天像是也要收他。
那碎片好巧不巧,正中他握着雷火的那只手;好巧不巧,那雷火是他刚刚才将其点燃;好巧不巧,他这咸日辇中,囤着整整三百枚拳头大小的雷火弹。
金红的火光在地面跳跃闪烁,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一点,眼睁睁看着那颗从手中脱落的丶染血的雷火弹咕噜噜朝着火药堆滚去。
时间仿佛凝固。
他甚至还在犹豫,要不要冒着四分五裂的风险挣脱束缚丶扑过去掐灭那点火光?
然後——没有然後。
火光在下一息轰然炸裂,吞噬了他的一切。
滚滚黑烟直冲天际,翻卷如巨龙腾空,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衆人皆为眼前景象所震,尚未来得及细看,便已被席卷而来的热浪掀飞数丈。那其中不仅有惊惶失措的人群,还有飞沙走石,以及温热丶而黏稠的血液与残肢。
时间倒转。
秋风萧瑟,裹挟着情绪。
单孤刀看着李相夷,好像他这一生,都在等待这一刻。
与他的心潮澎湃截然不同,李相夷心底的怅然与无奈,远胜他对他的恨。如果,他未曾听过接下来的这段话——
单孤刀的视线落在那把少师剑上,讽刺的笑了一声:“看啊,师父的好徒弟。”
李相夷不明所以,视线顺着他的目光同样落在少师剑上,他没有开口,静静等着他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