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十五年了吧,这把剑都旧成什麽样子了,你还一直带着。”
“恩师所赠,自当珍视。”李相夷眼底平静,语气也是寻常,“下山那日,师父不也赠你一把?从前你说那剑珍贵,应小心珍藏,我便信以为真。现在想来,你是不想与我用同样的剑吧。”
“怎会一样!”单孤刀声线陡然拔高,“是,两把剑皆出自名师之手。但却是为你所求,我的,不过是顺便罢了。”
李相夷眉头微皱:“你怎会这麽想?师父待我们一向宽厚,从无偏私。一应物什,皆是双份,从未厚此薄彼。”
“从无偏私?真是个笑话。”
“你天赋卓绝,武功招式从来一学就会,师父本就因此更偏爱你。後来,漆木山与那老婆娘闹翻,结果呢?是我被带去山上跟她习武,你却留在山下,继续随他修习。他从未想过,将我也带在身边教导!”
“此事全由师父丶师娘抓阄决定……”李相夷轻叹,“你若有不满,当时为何不说?你若说出心中所想,师傅定会与师娘争取,将你带在身边。”
单孤刀放声大笑:“抓阄?抓得可真巧,倒是正合他心意!他选中了你,我自然就不再重要。况他若真的在意,为何不主动为我争取?他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我的处境!”
李相夷终于明白,原来恨一个人,是无论那人做了什麽,全都是错。
他说不清此刻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情。最令他难捱的,也许是发现单孤刀假死的那一刻;也许是他在云隐山旧居中,得知师兄自幼便心怀怨憎的那一刻;又或许是现在,单孤刀终于将心中所怨一吐为快,连那待他们如亲子的师父,也未能幸免。
只是究竟哪一刻更让他心痛,他已分辨不清。
冷风萧瑟,却吹不干他眼眶的热意。
是整整近三十年的人生啊。今日,终于被这盘桓于他生命之中本应无法割舍的另一个人,他曾以为的至亲之人丶亲手推翻。
他握紧少师剑,剑柄上那道寸许长的刻痕清晰可知。可他不明白,单孤刀为何却又笑了起来。
“你还不知道吧,师弟。”他笑得张狂,“你那好师父,听闻你困于东海丶命悬一线,心急如焚,竟当场走火入魔,最後不得不将毕生功力传予我,命我速去救你呢。”
李相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无法清楚的明白单孤刀究竟说了什麽。但他的剑,已先他一步作出反应。等他回过神来,他的剑早已经带着他的手,朝着单孤刀的胸口刺去。
单孤刀显然并未将这一剑放在心上。他有了漆木山一生的功力,而眼前那曾经不可一世的李相夷,早已深受碧茶所害。
他的一剑,早就不比从前。
“你?!”
单孤刀脚步一顿,若非反应尚算及时,少师剑此刻就不只是擦过臂膀,已然洞穿他的心口。
他瞬间明白,李相夷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很好,这才像话。
如此他动手杀他时,就不会为他那副兄弟情深的戏码,感到恶心。
两人出招皆往死路,招招致命丶无一可乘之机。
然而,就真的只要十招。如从前那几十年一样,单孤刀,从未赢过。
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柄贯穿胸口,早已布满各种陈年旧痕的剑身。
李相夷一剑刺入,又轻巧拔出。剑是把好剑,自然不沾血。他只挽了一个极小的剑花,血珠便如散乱的珠串,错落着被甩入尘土。
就如同单孤刀这个人一般,往後,与他李相夷,再无瓜葛。
这一剑虽正中胸口,但对单孤刀这等修为之人而言,尚不足以致命。
李相夷招式不停,反手握剑,擡指疾点他身上数处大xue,内力激荡之间,竟是将他一身武功尽数废除!
功力尽散的痛苦远胜当胸一剑的疼痛。
单孤刀捂着伤口,鲜血汩汩而出,却只是怔怔望着眼前人,始终不愿相信。
“你的武功……怎会——!”
李相夷收势回身,剑锋一转,轻背于身後。衣袍微扬,神色清冷。这一幕,直如剑仙临尘,刺得单孤刀几乎睁不开眼。
他终于明白,对于天赋卓绝之人而言,悟道,或许只在一个瞬间。至于是哪一刻丶哪一句话触动了他……他根本不知。
更让他心惊的是,李相夷的武功,根本与从前无异。他分明中了碧茶之毒,为何还有如此内力!
“师兄,这是我最後一次这麽叫你。”
李相夷笑了,这一笑不带半分得意,只是一种前尘尽了的释然,“你真是太小看我了。区区碧茶之毒,早就解了。今日这个教训,够你记一辈子的。你偷来的功力,我也替你……还给师父。”
他话音刚落,未等单孤刀再次开口,山顶涯下陡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黑烟狂暴而起,直冲天际,烈焰卷着热浪瞬息而至。
李相夷反应极快,少师剑猛然刺入地面,几乎是靠着全身力气才堪堪稳住身形,未被那翻腾如潮的乱流推出山崖。
他离得太近,烟尘与碎石如暴雨倾落,带着灼人的温度。他只能勉强护住头部,不至于让自己被砸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才终于重归沉寂。
李相夷从乱石堆中爬出,四周景象模糊扭曲,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那声巨响震得破碎。
持续的嗡鸣声自耳边响起,他隐约觉得有股温热的液体从耳朵里缓缓淌出。他擡手摸了一把,仔细辨认了许久,才终于从灰黑的手上看到那一抹鲜红。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他甚至记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听到那声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