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三:桃面煞星
【一】
蹴六爷这个人有三怪。
第一怪,是他的脸和他的腿。
武朝姷国的天,是女人的天。
王畿城里的爷们儿想出头,要麽生得膀大腰圆,能在演武场上博个出身;要麽就得细皮嫩肉,学些诗词歌赋丶算术杂谈,指望着能赘入哪家官宦,安安稳稳吃一辈子软饭。
蹴六爷哪头都不占。
他的脸好看,不是剑眉星目的俊,是面如好女的俏。
生得肤白如玉,唇红齿皓,一双桃花眼看人时,眼波流转,仿佛勾魂。
有不知死的外地人,画道德圣母的卑猥画册,就照着蹴六爷的脸画,卖得极好。
他们的头也掉得极快。
说回蹴六爷本人。
跟这张脸配不上的是,他瘸。
他总是赤着一双脚,走在王畿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上。左脚落地时悄无声息,稳如磐石;右脚却总像是踩在刀尖上,一瘸一拐,走得踉踉跄跄,仿佛随时要摔倒。
一个面如好女的瘸子,本该是街头巷尾最好的笑料。可王畿城里,没人敢笑他。
识货的人知道,那不是跛,那是走龙之姿。
一条腿撑地,另一头腿踢过来,你就可以等投胎了。
第二怪,是他的谈吐和他的酒葫芦。
王畿城里的人都知道,蹴六爷是个读书人。
他能在酒肆里,对着一群满身汗臭的趟子手,引经据典,从《连山歌》讲到《北斗经》,把那些粗鄙的汉子说得一愣一愣。
他骂人,也从不带脏字,伸出食指晃一晃,便能让对面提着刀的壮汉气得脸色发紫,却又不知该如何还嘴。
这份谈吐,配上他那张脸,本该是个浊世翩翩佳公子。
可他手里,永远提着一个黑不溜秋的酒葫芦。
那葫芦里装的是最劣的土烧,气味冲得能把死人熏活。
他从早喝到晚,眼神总是惺忪的,像没睡醒。说起话来,也带着一股子酒气,三分雅,七分痞。
一个满腹经纶的酒蒙子,本该是个落魄潦倒的穷酸。可王畿城里,没人敢轻视他。
因为他富。
第三怪,是他明明不缺钱,却偏要去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蹴六爷的出身,是个谜。
有人说,他是哪个犯了事的大家族,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也有人说,他根本不是武朝人,是从海外来的过江龙。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缺钱。
他住的是城西最好的宅子,穿的是十两银子一尺的湖光锦。他一个月输在赌坊里的钱,够寻常人家吃用一年。
这样一个家财万贯的富家翁,本该是遛鸟斗狗丶安享富贵的命。
可他偏不。
他偏要去练那最苦丶最凶的武功。
他创出一套腿法,名唤《走杀经》,招招不离人身要害,一步一劫,专走绝路。
他又偏要去混那最脏丶最险的江湖道,跟地痞流氓为伍,与亡命之徒称兄道弟。
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武疯子,本该是个让人无法理解的怪人。
可王畿城里,所有人都想结交他。
因为,“圣前演武”要来了。
所有人都听过,那首要命的《演武歌》:“震响惊玄穹,三道第一勇!扬我盖世名,习我不世功!”
【二】
最近,柳家人很忙。
忙着把库房里那些见不得光的瓶瓶罐罐,装进一口口贴了符纸的黑漆木箱。
忙着将後院那几株长势喜人的夹竹桃连根拔起,填上新土,再铺上一层青苔,做得像几百年前就长在那里一样。
也忙着,把账本上一笔笔与“东海”丶“南国”有关的陈年烂账,付之一炬。
火焰舔舐着桑皮纸的边缘,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墨迹在火光中扭曲丶变黑,最终化为一缕呛人的飞灰。
柳宗权——柳家的家主,正用一根铁箸,冷静地拨弄着火盆里的灰烬。
她没有看跪在身前的儿子柳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