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
念屏回忆着这两件并未成功的复仇,一时也不答程橙的话,这边却急了一人,正是董平,他见程橙不知好歹,竟然自去答允这求鬼,要为她完愿,若她叫程橙去杀宋江,却如何是好?不由得厉声道:“程橙,你与我一边呆着。”
一边向念屏道:“嫂嫂请了,你这个妹子心实,只念相交一场的份上,却不要难为她才好。”
念屏听见嫂嫂二字,微微愣了一下,侧了头,只顾把眼看着门外,好似痴了一般。
程橙却拨开董平,道:“姐姐,你休理会他,妹子虽是女流,说话却也是算数的。”
念屏向程橙笑了笑,却对着了因道:“大师,我了了这桩心愿,便要走了--”
了因合十到:“施主还有甚麽心愿,却要这个女施主来与你做?”
念屏道:“你们虽也可,但我却不喜臭男人---”说着一指花芳,微笑道:“更加不稀罕她--”
衆人正诧异间,突见念屏左手捏了一个诀,右手向着空中虚点了一点,突然漫天黑气涌现,平地里卷起一阵怪风来,各人便似被钉在了地上,不由得心中大惊。
鲁达与武松大喝一声,使劲将腿迈开去,他二人是何等拔柳打虎的力气,却竟然都走动不得,使差了力,险些摔在地上。
前後不过一刹的功夫,黑气却又倏忽散去,衆人把眼看时,念屏却已踪影不见,只程橙远远的站在大门口,旁边却还有一人,身形魁梧,却不正是秦明?
鲁达只见那程橙却挨着秦明,直将两臂缠上他腰间,不由得大怒,扭头向董平看去,正待说甚麽,却见董平目瞪口呆,掌中捧着一个半寸大小女娃,半分也不敢动弹。
那小女娃几近透明,周身发着柔和银光,正蜷缩在他手中酣睡,样貌虽然娇憨幼小的多,却一见便知是程橙。
那怪风一经散去,衆人便可活动,但因眼前所见太过怪异,反而无人动作。
了因却知程橙精魂,已经硬生生的被那求鬼逼出身外,虽无甚大害,但若董平一个捧不牢,掉在地上,便要摔得魂飞魄散,忙忙走到他身前,道:“施主万万不可动弹。”
董平听他声音郑重,情知利害,真个一动也不敢轻动。
却见那边程橙脸上,眼泪如雨般滚下,把手自秦明额头轻轻拂过,停在他一部乱蓬蓬胡须之上,声音哽咽,带着说不出的欢喜,道:“我看了你三年,终于,终于能再摸你一下---”
正是念屏的声音。
话说秦明见花芳原好好的,却突然使起性子,打了自己一掌,奔出门去,不由得又惊又怒,自坐在屋子里生了一会子闷气,过了半响,还是不见她回转,到底觉得不妥,便提了灯,往大舅家寻去。
他到了花荣居所,花芳却并不在该处,花荣听了妹婿之言,吃了一惊,便叫崔绢看好门户,若花芳过来,便留她在家,好生劝慰,两人却带了小喽啰,分头寻去。
秦明兜转了一会,不知如何,却是往董平居处过了来,刚到门外,突见阴风刮起,那程小姐竟然近身相拥,本待躲闪,又苦于动弹不得,突然听得亡妻声音,便似一个霹雳自囟门炸将下来,不由颤声道:“念屏,念屏---”
“程橙”将衣袖向面上拭去,泪水越抹越多,索性埋首在秦明肩头,放声痛哭。
秦明面如土灰,揽着程橙肩头,只道:“你是谁?遮麽却不是我在做梦?”
一擡头却望见妻子花芳,把手扶着武松臂膀,脸色惨白,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自己。
他心中一惊,双手却不愿放开怀中的女子,因是那样熟悉契合的拥抱,仿若昨日。
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了,便是被慕容知府拘拿之时,因怕吓了女儿,都不敢哭出来,却不知接踵而来的便是身死,寻夫,被叛。
是不是幽冥中的鬼魂,丧失了流泪的权利,才变得如此凶顽;是不是枉死後的精魄,因为没有眼泪可落,怨气才积郁不散?
来不及管这许多了,三年的徘徊,只换得这一刹而已,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哭吧,哭吧,洗刷掉所有的恶恨,冤屈,怨毒;洗刷掉所有的不舍,爱欲,和记忆。
痛哭声中,只听了因缓缓道:“善哉善哉----须知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
“程橙”身子一震,止住悲声,把一双妙目,直直看着秦明双眼,颤声道:“大师说的不错,却是时候了。”说罢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挣出秦明双臂,便往董平处走去。
除去秦明花芳两口儿,衆人尽皆松了一口气,念屏正待做法将肉身归于程橙,却突听一个声音喝道:“□□受死!”紧接着羽箭破空之声响起,一只雕翎箭流星般射将过来,将程橙钉在地下。
却是花荣执着一张描金雀画长弓,站在墙上,冷冷看着地下。